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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接受卧底任务(第1页)

砖窑里的霉味是从砖缝里钻出来的,带着股陈腐的黏——是十年未动的朽木在潮汽里沤出的酸,混着墙根青苔烂成的泥,往鼻腔里钻时,像有条黏糊糊的虫在爬。这霉味里还缠着碘伏的刺,像根冰针往天灵盖扎,末了又坠着点草药的苦,是艾草混着蒲公英的涩,在舌尖上结了层薄霜。每吸一口气,都像吞了块浸了三天雨水的抹布,潮得人喉咙发紧。

我是被疼硬生生拽出混沌的。左胸像卡着把钝了的钢锯,吸气时,锯齿往肋骨缝里钻,“咯吱”一声磨过骨膜,锐痛顺着第三根肋骨往腋下爬;呼气时,那疼又变成沉甸甸的酸,坠得左胳膊肘发麻,连指尖都像过了电,麻丝丝的,捏不住拳头。冷汗早把后背的纱布浸透了,伤口的血顺着纱布的纹路往外渗,在粗布迷彩上洇出朵深褐的花,黏在背上,一动就牵扯着皮肉发疼。

眼皮沉得像粘了两瓣浸了水的棉絮,睫毛上还挂着昨晚的土渣,硬邦邦的。第一次掀,只开了道头发丝宽的缝,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第二次用了劲,眼皮往上挣时,像要把眼周的皮肤都扯裂,才露出半粒米大的亮;直到第三次,借着胸口一阵更烈的疼劲儿,才算掀开条能视物的缝——视线先糊成片白,像蒙了层磨砂玻璃,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清透。

窑顶破洞漏下的光淡得像稀释的牛奶,斜斜劈在脚边的干草堆上。被照亮的草叶泛着点灰黄,边缘卷得像被火燎过,草梗上的露珠在光里闪,像撒了把碎银;没被照到的地方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砖缝里的阴影深不见底,像藏着什么东西在喘气。那片光里还浮着无数细尘,慢悠悠地转,把这砖窑的静,转成了磨人的钝。

我盯着那片光,喉结动了动,想咳,却被胸口的疼噎了回去。舌尖尝到点咸,是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流进了嘴,混着点铁锈味——许是昨晚被花方踩破的嘴角又裂了。

意识起初是团浸了晨露的雾,白得发黏,裹着后脑勺的钝痛在太阳穴里转。雾里没有边界,前一秒撞着块凉津津的东西,像块浸了水的海绵,后一秒又踩着片糙面,磨得脚底发疼——直到几声枪响“砰砰”炸开,才在雾里劈出几道缝。

是靶场的枪响。不是演习时的空包弹,是实弹打在靶纸上的脆响,带着股硫磺的锐,混着枪膛散热的铁腥气,往鼻腔里钻。我甚至能“看”到阳光斜斜劈在靶场的沙地上,把每粒沙都照得发亮,而我趴在掩体后,右手死死攥着那把老式步枪的枪托。枪托是新换的胡桃木,木纹深得能卡进指甲,靠近扳机的地方还留着前一个射手的汗渍,黏糊糊的,像柳河垭口晒了整夏的石头,糙得硌手。身旁的新兵紧张得咽口水,喉结动的“咕咚”声,比枪声还清晰,而我正想转头骂他“稳住”,雾就漫了过来,把枪托的糙、硝烟的呛,全裹成了团暖。

暖是从炊事班飘来的。蒸汽像条白胖的蛇,顺着窗缝往训练场钻,裹着新蒸的大米香——是那种刚脱壳的新米,甜丝丝的,混着笼屉的竹篾味,还有老班长用大铁锅炒的咸菜香,咸里带点辣。紧接着,“哐当”一声脆响炸在耳边,是老班长用铁勺敲铝盆的动静,那铝盆边缘卷着边,掉了块漆,勺底还沾着昨晚的粥渣,敲起来时,声线里带着点破锣似的颤。我“看”到自己正往食堂跑,作训服的领口沾着靶场的沙,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咚咚”响,而老班长站在门口,围裙上的油渍亮得像块琥珀,他举着铁勺往我军绿色作训服上敲,“小兔崽子,又跑最后”,勺底的饭粒溅在我胸口,烫出个小小的暖,像颗裹了糖的石子。

蒸汽慢慢淡了,雾里浮出片槐树叶的绿。是老家院门口的老槐树,树干歪歪扭扭的,最粗的枝桠上有个鸟窝,是我和辛集兴十岁那年掏的。他总爱爬在我上头,帆布鞋底踩着我的肩膀,裤腿蹭得我脖子发痒,嘴里还叼着根草,含糊不清地喊“再高点”。鸟蛋碎在他口袋里时,黄澄澄的汁顺着裤缝往下淌,他吓得差点从树上摔下来,是我拽着他的裤腰把人拉回来的——那天回家,他娘拿着鸡毛掸子追了半条街,他跑起来一瘸一拐,却还不忘把剩下的两个鸟蛋往我怀里塞,蛋壳的凉混着他手心的汗,沾在我军绿色的小褂上,洗了三回都没掉。

雾又转了转,槐树叶的绿变成了操场的红。是初中的操场,跑道的塑胶被晒得发黏,我和辛集兴正趴在单杠上比谁吊得久。他比我瘦,胳膊却比我有劲,吊到第三分钟时,我听见他胳膊的筋“咯吱”响了声,却还梗着脖子喊“我还能来”。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我手背上,像条发烫的蛇。后来他掉下来,摔在沙坑里,溅了我一脸沙,我正想笑他,却看见他手心里磨出的血泡,红得像颗樱桃,而他正往我手心里塞颗大白兔奶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亮,“给,赔你的”。

再后来,雾里有了军列的汽笛。是我们俩入伍那年,绿皮火车“哐当哐当”晃着,车窗上结着层薄冰。辛集兴坐在我对面,军装穿得笔挺,却把裤脚卷了半寸,露出脚踝上那块小时候被狗咬的疤——是我当年非要拉他去逗村口的大黄狗,结果他替我挡了一口,疤像片小月牙,至今还泛着浅粉。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娘烙的烧饼,还热乎着,芝麻掉在军绿色的裤腿上,他一粒一粒捡起来往嘴里塞,“到了那边,记得常写信”。火车开时,他扒着窗户朝站台喊,声音被风刮得发飘,而我正想骂他“啰嗦”,雾就漫了过来,把烧饼的麦香、军列的哐当、他裤脚的疤,全揉成了个名字。

“老黄……”

是辛集兴的声音。比小时候沉了八度,带着点烟嗓的糙,却还能听出当年爬树时的调调。这声像块石头,“咚”地砸在雾里,把那些靶场的枪、炊事班的香、槐树上的鸟蛋、火车上的烧饼,全震成了碎光。而我在碎光里慢慢睁了眼,左胸的疼还在,却像被这声喊焐得软了些——原来那些混在雾里的,从来都不是混沌,是刻在骨头里的印,是他和我,从穿开裆裤到穿军装,走了三十年的路。

这些碎片突然被一阵剧痛撞得粉碎——像有人拿铁砧砸进了左胸,疼得我浑身猛地一抽,意识里的靶场、炊事班、老槐树全成了飞溅的玻璃碴,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审讯室的水泥地。冰得像块腊月里冻透的铁,贴着后脑勺时,寒意顺着脊椎往骨髓里钻,硌得颅骨发麻,连带着牙床都在颤。花方的黑靴就踩在我手背上,鞋跟的铁掌磨得发亮,边缘带着点锈,像颗没打磨的狼牙,正往我指缝里嵌。“咔嚓”一声轻响,脆得像咬碎了冻梨,我听见自己的指骨在呻吟,不是疼喊,是骨头缝被碾开的涩响,像根被踩断的枯树枝,断面还在微微抽颤。

他嘴里的酒气喷在我脸上,是劣质白酒混着生腌的腥,冲得我舌根发麻。那颗金牙在头顶昏黄的灯泡下亮得扎眼,牙尖缺了个角,沾着点暗红的烟渍,像没擦净的血痂。“说不说?”他的鞋跟又往下碾了半分,指骨的疼顺着胳膊爬,在腋下结成个硬疙瘩,“加不加入我们?雷总说了,给你个活口,够意思了。”我的血顺着水泥地的裂缝往远处爬,不是流,是渗,在墙角积成小小的红,像朵被踩烂的罂粟,瓣子往四周蜷,沾着灰,看着又脏又绝望。

“解放军的骨头倒挺硬。”雷清荷的笑声从阴影里飘出来,不是笑,是喉咙里滚出来的“嗬嗬”声,像破风箱在拉。他总爱用那把雕花匕首敲自己的膝盖,银质刀柄上的狼头刻得狰狞,狼眼是颗绿玻璃,在昏光里闪着冷光,刚好映着他鼻梁那道疤——疤肉翻卷着,像条冻硬的蛇,随着他敲打的动作轻轻动。“给他瞧瞧‘好东西’。”

铁笼被拖进来时,铁链在水泥地上“哗啦”作响,不是连贯的声,是顿一下、再错半分的涩响,像有谁在拖着条死蛇。笼子是粗铁条焊的,锈得发黑,栏杆上还挂着点暗红的垢,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里面的狼狗猛地抬起头,吐着粉红的舌头,舌尖挂着涎水,眼睛红得像烧红的炭,瞳孔里映着我的影子,凶得发直。铁链勒着它的脖子,勒出圈紫黑的痕,毛都被磨掉了,露出底下青紫色的皮肉,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滴,在笼底积成小小的水洼,腥臊味顺着铁条往外飘,像打翻了的臭鱼桶。

花方突然蹲下身,手里的军用匕首在我眼前晃了晃。刀刃磨得极薄,寒光里能看见自己变形的脸,刀脊上刻着的编号被磨得发白。“噌”的一声,他往我左腿上划了一刀,不快,却够深,血珠刚冒出来就连成了线,顺着裤腿往下淌,在水泥地上“嗒嗒”响。

几乎是同时,狼狗疯了似的扑过来,前爪搭在铁笼上,“哐当”一声撞得笼子直晃。铁链被绷得像根弦,发出“嗡嗡”的颤音,它的獠牙龇着,沾着点暗红的渣,离我的腿只有半尺远,腥臊的风扫过我的脸,带着股腐肉的臭,涎水像胶水似的溅在我眼皮上,黏得睁不开眼。

“瞧,它饿了三天了。”花方的声音裹着笑,鞋跟终于从我手背上挪开,却碾在了我流血的裤腿上,“再嘴硬,就让它尝尝解放军的肉是什么味。”

剧痛又撞了过来,这次不是骨头疼,是心里的冰——原来有些时候,活着比死更像在受刑。

“嗬——”

这声气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时,像破风箱漏了道缝,带着铁锈味的疼。我猛地吸气,胸腔却像被只手攥住,吸进的不是空气,是砖窑里的霉和草屑,呛得我喉结剧烈滚动,却咳不出半点声。左胸的疼骤然炸开,不是钝痛,是像被人用烧红的铁钳生生撕开——断骨摩擦的“咯吱”声仿佛就在耳边,疼得我浑身抽搐,蜷成虾米状,后背的纱布瞬间被冷汗浸透,黏在伤口上,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细针在扎。

血顺着纱布的纹路往外渗,不是涌,是慢慢爬。先在纱布的网格里积成暗红的点,再顺着布纹往下淌,浸透粗布迷彩的纤维,把军绿色染成深褐,像块被血泡透的旧抹布。我能感觉到那片湿意正顺着脊椎往下爬,在腰窝积成小小的水洼,凉得像冰。

砖窑的黑暗里,那些画面还在疯跑。狼狗的红眼是烧红的炭,在眼前晃来晃去,涎水像胶水似的糊在我眼皮上;花方的金牙闪着冷光,牙尖的血渍红得发僵,鞋跟碾过我指骨的“咔嚓”声总在耳边响;雷清荷的匕首最吓人,银质刀柄上的狼头正咧着嘴笑,刀刃的寒光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劈成了两半……

突然,辛集兴的脸从这些画面里钻了出来。

是宴席上的他。雾蓝色衬衫熨得笔挺,却掩不住袖口的褶皱——那是常年握拳磨出的形状,袖口沾着点雪茄灰,焦黑的小颗粒嵌在布料纹理里,像没擦净的血痂。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着青白,虎口的旧疤在水晶灯下亮得像条白虫——那道疤是当年爬树掏鸟窝时,被槐树枝划的,我替他贴了半个月的创可贴,还总笑他“细皮嫩肉不经划”。可那天他的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江,看雷清荷时带着股狠,看山九时带着股厌,唯独没有当年在格斗俱乐部教孩子打拳时的暖。

他怎么会在雷朵?

我咬着牙想。他不是该守着那家藏在老巷里的格斗俱乐部吗?拳台的围绳磨得露了棉絮,黑海绵套的边角卷着毛边,露出里面发黄的棕绳,他总爱用黄胶带在磨损处缠上三圈,胶带的黏性沾着他的汗,摸上去黏糊糊的。“这样孩子们不容易擦破皮。”他说这话时,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点红土渣,是刚给孩子们示范倒地动作时蹭的。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总爱扯他的衣角,喊他“辛叔叔”,他会蹲下来,用满是老茧的手替她理好歪了的拳套,指尖的糙蹭得孩子咯咯笑。

这些念想像根刺,扎得我心口发紧。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左手撑在干草堆上,掌心刚用劲,就传来钻心的疼——手腕肿得像发面馒头,绷带被血浸得发沉,边缘的纱布已经硬了,贴在皮肤上,一动就牵扯着伤口往外渗血,把白色的绷带染成深褐,像块浸了血的棉絮。

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指尖先触到粗布迷彩的糙,再往下按,就碰到块硬邦邦的东西。是那枚臂章。

我用牙齿咬开缠在右手指上的纱布,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好不容易才把臂章从怀里掏出来。帆布糙得像砂纸,边角的线早就松了,一缕缕的白棉絮往外翘,像老人下巴上的胡须。五角星的黄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米白,却还能看清当年我用军线绣时歪歪扭扭的针脚——第三颗星的角绣得太尖,扎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布上,晕成个小小的红,洗了多少次都没褪。

砖窑顶漏下的微光落在臂章上,把那些磨损的痕迹照得清清楚楚。我盯着那半褪的五角星,突然想起辛集兴第一次戴上这枚臂章时的样子,他才十六,脸红得像苹果,手都在抖,说“黄导,我以后一定跟你一样”。

现在,这枚臂章在我手里,像块浸了岁月的铁,沉得让人心头发酸。

臂章的夹层里,藏着个硬邦邦的东西。指尖探进去时,先触到帆布的糙面,像蹭过砂纸,再往深里钻,就碰到个带棱角的小方块——不是金属的冷,是纸的硬,边缘硌着指腹,像块被晒干的泥巴。

我用牙齿去咬缠在右手指上的纱布。纱布被血浸得发黏,咬下去时,线脚在齿间打滑,带着股碘伏的涩味。好不容易扯松了些,指尖才得以蜷曲,抖得像秋风里的槐树叶,指甲缝里还嵌着砖窑的土,抠那小方块时,土渣簌簌往下掉。费了三回劲,才把它从夹层里抠出来——是张烟盒纸,被折成四四方方的小块,边缘被汗浸得发皱,卷着像朵腌坏的咸菜花,纸角还沾着点帆布的纤维,是从臂章上蹭下来的。

借着窑顶漏下的微光,我捏着纸角慢慢展开。纸张发脆,展开时“沙沙”响,像片干枯的杨树叶。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是用烧黑的火柴头写的,笔画深的地方透着焦痕,浅的地方几乎看不清,显然写的时候手也在抖。“先好好调整,等我消息,老辛留。”那“辛”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根没说完的尾巴,墨痕在纸上洇开点毛边,是被潮气浸的。

“老辛……”这两个字从喉咙里滚出来时,像吞了把沙子,每一个音节都磨得喉管生疼。指腹蹭过那道拖长的笔画,纸的糙面刮着皮肤,像当年他趴在老槐树上,裤腿蹭过我手背的痒。是他,错不了。

当年在柳河垭口,雨林的夜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他背着我在腐叶堆里走,军靴踩下去“噗嗤”响,腐叶的霉味混着他的汗味往我鼻子里钻。我烧得迷迷糊糊,他就用枪托顶着腰往前走,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军歌——“日落西山红霞飞”,跑调跑到能惊飞树梢的夜鸟,那些鸟“扑棱”着翅膀冲天,翅膀带起的风扫过我脸颊,凉丝丝的,他却笑,“黄导你看,鸟都给我伴舞呢”。

就在这时,窑口突然传来响动。不是风刮的,是“窸窸窣窣”的,像有人在用手拨柴火堆,枯柴的脆响里,混着碎末“簌簌”往下掉的轻响,像有蛇在草里爬。我的心猛地蹿到嗓子眼,左手条件反射地往腰间摸——那里本该有把五四式,枪套磨得发亮,现在却只剩片磨毛的布,是山九搜身时用匕首挑破的,布茬还扎着手心。

“黄导?”

声音从柴火堆后钻出来,压得很低,带着点刻意放轻的气音,像怕惊飞檐下的麻雀。是辛集兴的声,比在宴席上听着软些,尾音还带着点怯。

柴火堆被推开道缝,先是道斜斜的光挤进来,在干草上投出亮痕,接着是他的脸。眉骨上那道疤在光里泛着青白,是当年替我挡弹片时留的,疤尾还翘着点,像条没画完的线。军靴上沾着后山的泥,是那种混着松针的黑泥,鞋跟处还挂着片枯叶,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草叶划破的血痕,红得像条细蛇。

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纸角被热气熏得发潮,隐隐透着米白。热气从纸缝里钻出来,裹着股小米粥的香,还混着点姜的辣,像极了我当年在炊事班熬的那锅——那时他总爱端着搪瓷碗蹲在灶台边,粥烫得龇牙咧嘴,还抢我的咸菜,说“黄导熬的粥,比我娘做的还暖”。

他见我盯着他,眼里的怯淡了点,往窑里挪了挪,柴火堆在他身后“哗啦”塌下点,碎末落在他肩头,他也没拍。“醒了?”他问,声音里带着点笑,像怕惊扰了什么,“王医生说你该醒了,我……我买了粥。”

“你醒了。”

辛集兴走进来的时候,军靴踩在干草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怕惊飞草里的虫。他手里的油纸包泛着层薄油,边角被热气熏得发皱,往干草堆旁放时,动作轻得像在摆件瓷器——拇指先按住纸包底,另外四指虚虚护着边,生怕晃洒了里面的粥。干草被压得往下陷了陷,草叶的碎末沾在油纸上,和刚才从臂章里抠出的土渣一个色。“王医生说你可能后半夜醒,让我多留意着点。”他说着,用指腹碰了碰纸包,“粥还温着,我用棉袄裹了三层。”

我盯着他,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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