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澄道:“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
“你读过书,那有读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吗?”召媱见自己的小徒弟点了点头,遂笑起来,“只看他穿的那一身绫罗绸缎,就能知道他家应该颇为富有,他一死,他的妻子女儿若没有能力保住家里的财物,又无法自强自立,只怕灾祸上身。而他若活着,我已吓过了他,他至少不会对她们太坏。”
凌澄犹不服气:“师君怎么知道他的妻子女儿不能自强自立?”
召媱又朗声笑了一阵,然而笑完以后,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对女子并不公平。但凡女人,从一出生起,就戴着沉重的枷锁,被锁在樊笼里,而樊笼之外则是火海刀山、地棘天荆,一步一个危险。我和你还算幸运,既能挣脱这个樊笼,又有本事面对那些风刀霜剑。可这世上大部分的女子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幸运,要么痛苦地活着,要么悲惨地死去。”
凌澄道:“那就不能让她们学会本事吗?有了本事,便不必怕什么危险了。”
召媱道:“不能。”
凌澄道:“为什么?”
召媱道:“因为这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所谓帮人帮到底,既然决心要帮一个人,就不能够半途而废,说不定得付出很多年的努力。我一向懒得很,除非有不平事到了我眼前,我实在看不下去,才会出手。可是太过麻烦的事,我却不想去做。”
凌澄呆了呆:“那照这么说,她们现在……”
召媱道:“放心吧,她们现在应该不会过得很差。”
凌澄奇道:“师君刚刚不是还说,她们怀璧其罪,会有灾祸上身吗?”
召媱笑道:“那是之前,但现在嘛……我懒得做的事情,有人会做,有人会不辞辛劳地去做。”
年少的凌澄,对于召媱的这番话其实不太能理解,更不能认同。她出身权门,前十年的人生太过顺利,身为长安城第一贵女,父母对她的约束也不多,她活得自在恣意,纵然十岁那年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于她而言不亚于天崩地裂,但没过多少天她便被召媱收为弟子,有召媱的保护,她不必面对这世道的种种黑暗险恶。因此这世上许多普通女子的困境,召媱说得再多,她那时听得懵懵懂懂,无法感同身受。自然,她更不明白召媱所说的“有人”究竟指谁。
直到一瞬间,她才忽然明白了师君那番话的意思。
她想,陈娟是有理由恨她的。
“论理,我好像是应该恨你。”陈娟却又说了“好像”两个字,“可是……可是后来我真的成功了,我在长安城站稳了脚跟,我赚到的钱比从前我父亲赚到钱的还要多,即便没有定山派道长们的保护,我也再不用怕我那些所谓的长辈亲戚。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喜欢算账,喜欢与人做生意,喜欢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而我活得越好,我越忍不住想,如果当年你没有杀他,如果他还活着,就算他不会再骂我打我,过个两三年,他还是会安排我嫁人,嫁给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依然被困在深宅大院之中,照顾夫君,生儿育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依附他人过一辈子……我不甘心,在我知道原来我的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之后,我就不可能再甘心过那样的日子。所以……所以我开始庆幸……”
她越说越激动,眼角的泪不可抑制地渗出,忽然蹲下身,抱头痛哭了起来。
“我庆幸你杀了他!我庆幸你杀了我的父亲!”
这句话几乎是呐喊出口,在场众人都不由得震住。
“我怎么能这么想呢?他是我父亲啊,无论如何,他毕竟生了我养了我,召女侠和凌女侠可以杀他,任何人都可以杀他,我怎么能有这么恶毒的想法……偏偏我就是忍不住这样想,幸好他死了,幸好他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我甚至偶尔做梦,梦到他当初并没有死透,是梦里的我给他补上了一刀……每一次醒来之后,我都好害怕,我怕……我怕你们……”
说到“你们”这两个字之时,陈娟又哽咽了一下,抬起双眸,掠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定山弟子们,又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与他们对视。
而这时候,凌岁寒早已将自己的左掌缓缓放下,凝眸看着她,脸上神色变了又变。
凌知白心情复杂,不知如何评价陈娟的想法,忽然捕捉到了陈娟的动作,狐疑道:“怕我们?”
陈娟的头低得更低:“是……你们对我太好了……”
段其风愈发诧异:“我们对你好,这有什么好怕的?”
“这些年来定山派一直都没有忘记我,每隔一段时间,望岱道长和松泉道长、拾霞道长便会派人来探望我和我阿母;但凡我遇到困难,你们都会竭尽全力相助,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我害怕你们知道我是如此不堪,害怕你们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怨恨父亲,是不孝;构陷恩人,是不义……我晓得你们最厌恶这样的人……”
“那倒也不是……”凌知白沉吟少顷,仍是觉得她情有可原,本想安慰她几句,转头一看沉默的凌岁寒,心忖真正的受害者还未发言,轮不到自己说话。
现场陷入一阵令人心悸的宁静。
颜如舜往左右望了望,突然迈步,走到还在哭泣的陈娟面前,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展颜一笑道:“你说这么多话,口不渴吗?进屋喝杯茶吧。然后……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怎么样?”
第98章樊笼犹自拘方寸,负阴抱阳万物和(三)
颜如舜这话听来有些莫名其妙,但众人明白她要讲的故事必有深意,于是纷纷点点头,前往大厅坐下。
颜如舜坐在了陈娟一旁,端起桌上一杯苦茶在掌心中转了转,半晌才道:“从前有个女孩儿,她出生的时候没有名字……”
这故事的第一句,就让在场众人都万分不解,当即有人询问:“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因为那女孩儿的……父亲……”颜如舜顿了顿,声音在唇齿间滚了几滚,才相当艰难地说出来“父亲”两个字,“是江湖中一名作恶多端的大盗。她出生的那天夜里,正巧那大盗前往一户有钱人家行窃,岂料那家主人认识几个武艺高强的江湖朋友,又恰好都在这家做客,双方交起手来,那大盗吃了亏,受了重伤,好不容易逃回家,听见院子里几只乌鸦叫得聒噪,心情越发烦躁,进屋以后又发现自己妻子生了一个女儿,便觉得这个女孩儿出生的时辰太不吉利,自己今晚遭遇灾祸,都是她给带来的,所以没有给她取名,从此只叫她‘乌鸦精转世’……”
才说到这里,这故事已足够让人义愤填膺,有脾气暴躁的定山弟子已忍不住辱骂起了这名大盗。
唯有尹若游与凌岁寒、谢缘觉三人心下一惊,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颜如舜并没有看向她们,继续道:“因为这个缘故,直到她渐渐长大了,会说话会走路了,她父母仍然对她很不好,打骂都是常事……”
“她父母?”唐依萝心细,注意到她的用词,疑惑道,“包括她的母亲吗?她母亲为什么也对她不好呢?难道她母亲也认为她……”
“是啊,为什么呢……”颜如舜淡淡一笑道,“那些年她一直很想知道原因……”
在那女童八岁以前,她最大的愿望是得到父母的认可与疼爱。
她常常在想,是不是自己的表现还不够好,父母才不爱自己。为此,尚是总角孩童的她,每日天不亮便起床,主动做家里各种杂活,在母亲下厨的的时候帮着打下手,一旦父亲回了家她还得端茶送水,仿佛婢女丫鬟一般。纵是如此,她仍然得不到父母的一句赞扬。
这让她偶尔也不禁对自己的父母生出一点怨气。
相较于父亲,她怨的更多是母亲。毕竟父亲每天不知道忙些什么,在家的时间很少,她和他的接触自然也不多;但母亲不同,她们朝夕相对,她平时的痛苦更多来源于母亲。
不过大部分时候,她心中若有怨,她都强行将它压了下去。谁让她是他们的女儿呢,尽管那时候她还没有读过什么书,然而从她出生起在这世上所听到、见到的、接触以及感受到的一切,都告诉她孝道的重要,天底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身为儿女必须无条件接受父母给予自己的所有,无论是爱还是痛苦。
是以每一次,母亲为了一些小事责骂甚至责打她之时,她只能够咬牙忍着。直到有一天,母亲又不知因为什么事而心烦意乱,打她打得狠了,她实在忍不下去,跑出屋子,爬到了院子里一株大树上躲着。而正巧,这一幕被她的父亲,那名刚刚回家的江洋大盗撞见。
他看着她爬树的动作,若有所思。
第二天,那大盗教她轻功。
这是父亲第一次愿意教自己东西,女童有些不可置信,学得极其认真。从早到晚,整整一天时间过去,那大盗看着她的表现,很满意地笑了起来:“你轻功天赋还真不错。”
从此以后,他既教她轻功,也教她别的武功,还教她什么钩针开锁、顺手牵羊、以及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等等技巧。她虽不明白学这些有何用处,但她发现自己学得越好,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也渐渐变得越好,她简直受宠若惊,便忘记了父亲曾经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只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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