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行舟手心出了点汗,“那这辈子呢?怎么就有了?”“嗯,或许从你不让我杀涵音子开始,就慢慢有了。当时我只知道有的人该杀有的人不该杀,但该杀的人,又要如何去杀,这些是你教给我的。”蒋行舟无声一笑,不远处,火光再起,他便转过身去,牵着阮阳上马,待阮阳坐定,才一夹马腹——这匹马是送药的万昭人最后一次来时带给他的关外名驹,通体雪白,名唤踏月寻霜。时至三月,这场浩浩荡荡席卷天下的时疫才终于落下帷幕。然而,谢皇后缠绵病榻已久,沉疴难起,最终还是在三月初六这日清晨薨逝了。丧仪依宗法,谢皇后的葬仪定在了十日之后。出殡当日,百官素服,跪于昭阳殿外,皇后的灵柩就躺在殿中,待吉时至,泥金回纹的灵位则被捧着,从百官之中穿行而过,直直朝殿内而去。“哭拜——!”百官齐叩首,只听哀哭声骤起。弘帝于殿中肃身而立,手在那楠木的灵柩上轻轻抚去本就不存在的浮尘。而后,他回过身来,眼下是两团青色,整个人也显得憔悴许多。“诸位爱卿,”他清了清嗓子,“皇后在世时温柔贤淑,与朕相伴相知多年,操持后宫诸事从未有过半分差池。而今皇后归天,独留朕孑孓于世,是乃大凄大悲。朕与皇后仅育有大皇子阮钰,便立阮钰为太子,以告慰皇后,在天有灵!”哭声骤然小了许多,显然是没料到弘帝会在这个时候做出立储的旨意。弘帝还没说完,又道:“这三年来缕有天灾,想来也是朕治国无方,引得先祖降罪,如今皇后先朕一步去侍奉先祖了,朕感其宽仁,从今日起斋戒九九八十一日,举国一应告丧,之前荒废了的祠庙便修整起来,一来是为惦念皇后,二来也是祈求祖宗宽恕。”此言一出,登下便有人反对:“陛下,万万不可!如今时疫才过,百姓尚来不及整歇,又要大兴土木,到时候——”弘帝打断他:“爱卿所言有理,朕也有这一层考量,既然如此,钱由国库来出,人也从各地的官员去调。”“且不说——”弘帝似乎是有些累了,叹了口气,“朕都明白,但终究也是为了祈福庇荫天下百姓,既为人臣,朕自然记得他们的好,待一切事毕,再论功行赏就是。”弘帝此举并非是突发奇想,从弘帝亲掌大权开始便天灾人祸不止,民间早有传言说弘帝并非是真龙天子,若不然,上天也不会降下这么多的灾祸来。对于这一道旨意,百官之中有人附议有人反对,皇后的霎时便如街口的菜市一般人声鼎沸。弘帝抚着额角,好像真是精疲力竭,软倒在椅中,但他心意已决,容不得旁人再劝。若是再耽搁,吉时便要过去了,众臣纷纷住了口,重新换上悲悯哀悼的面孔,静默着,看着那金锁金环的灵柩被抬出来,一路抬进皇陵,几抔黄土下去,谢氏皇后从此以后便是书中人了。蒋行舟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道荒唐。今日葬仪,谢秉怀并未露脸。早晨他府上的下人来报,说是谢秉怀伤心过度卧床不起,今日便只能缺席。若是他在,看到弘帝借着自家女儿的葬仪的名头做这么大的决定,又不知道是怎样一番感想了。皇陵外,阮阳在等蒋行舟。在看到阮阳的那一刻,蒋行舟才觉得心情好了一些。“走吧。”他上前牵起阮阳的手。阮阳跟着他走了两步,道:“我听里面很吵。”蒋行舟侧目看他:“你就没想着溜进去一探究竟?”“大白天的,若真被发现,还不是给你添麻烦。”阮阳笑了笑,“出了什么事?”“皇帝立阮钰为太子,也是借着皇后归天的由头,下了举国大兴祭祀的旨,”蒋行舟讽刺一笑,“他若真心爱护皇后,就不会在这个时间说这种事。”“钱哪里出?”“国库出。皇帝想借祭祀堵住百姓的嘴,若是今明年风调雨顺了,民间那些质疑皇帝的声音自然就会慢慢消失。”“他说要加税么?”阮阳皱眉。“没有,但羊毛出在羊身上,迟早的事罢了。”二人一路步行,皇陵在城南往外,蒋府在城中以北,从皇陵到家的路上途经皇宫,便能看到行色匆匆的羽林卫,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阮阳向那边瞟去一眼,道:“你前脚刚去皇陵,坤宁宫那边就出了事,说是皇后的遗物里少了东西,怀疑是被谁偷了。”“少了东西?”“玉佩,”阮阳道,“遗物里所有的玉佩都不见了。”二人都没有看热闹的闲情,眼下也到了午饭的点,蒋行舟想着今日同阮阳打打牙祭,刚走出没两步,便闻脑后一道雄声:“且慢!”二人应声回头,只见罗晗快步上前,看到蒋行舟身着官服,便随意地抱了个礼,而后问道:“大人这枚玉佩,能否交于末将一看?”说着,他指向蒋行舟的腰间。蒋行舟道:“为何?”罗晗说话时中气十足,面对谁都是同一种语气,“大人这玉佩,同皇后娘娘遗物中丢失的几枚有相似之处。”蒋行舟礼貌轻笑:“我等刚参加完皇后的,连宫门都没进。”“既然如此,只消末将核查清楚,便会将玉佩还给大人了,”罗晗道,“末将有命在身,还请大人不要为难末将。”蒋行舟没有要给的意思,他竟是伸手要摘,被阮阳在空中挡了下来。见状,罗晗神色一变:“既然如此,就休怪末将无礼了——”蒋行舟却道:“不过一枚玉佩,你且拿去看便是。”他将玉佩摘了下来,丝绦并起来收于掌中,再递到了罗晗的手上。罗晗从襟中掏出来几幅画,一张一张地翻过去,在翻到某一页的时候突然停了,随后猛然抬头,“来人!”几个羽林卫瞬间将二人围了起来,只一刹那,蒋行舟便感到身旁阮阳浑身绷起,便捏了捏他的手心,让他稍安勿躁。“怎么,蒋某的玉佩和皇后娘娘的一样么?”罗晗并不与他言语,直接下令将二人羁押,阮阳则趁乱以快到看不见的速度一指点在罗晗肋下,趁他吃痛,顺势将那几张画抽了出来,只看去一眼,便讥讽道:“你是不识字,还是不识画?”听到阮阳的声音,罗晗一愣。——那夜见到罗晗之后,阮阳便让蒋行舟重新给他做了一副新的面具,罗晗这才没有第一眼将阮阳认出来,但尽管阮阳已经刻意换了声线,但这声音中的清冽他还是记得的。罗晗再怎么样也是个校尉,这些羽林卫都在罗晗手下当差,听到阮阳出言不逊,一个个都有些窝火,但罗晗却抬起一掌,让他们不要动作。阮阳将画交给了蒋行舟,蒋行舟看了看,道:“这两枚玉佩确实相像,但皇后那枚是暗雕,我这枚是浮雕,材质也有所不同,只不过画在纸上,乍一眼看上去难辨甲乙,自然不怪这位——”罗晗木着脸,“罗晗。”“——这位罗将军了。”蒋行舟又把画还给了罗晗,点了点画旁的两排小字,“罗将军看好了,上面写着‘羊脂胎玉’,我这枚是普通白玉。”罗晗狐疑地接了过来,再三比对,这才面上一赧,却还是大大方方地抱拳:“是末将疏忽,多有得罪。”蒋行舟似笑而非,“无妨。”从罗晗手中接过玉佩,蒋行舟无意识地用拇指抚着上面的纹路,只见阮阳一心要走,而那罗晗却一直盯着阮阳,恨不得将他的脸上盯出个洞来,便道:“罗将军还有事么?”罗晗犹豫道:“这位是……?”“我的仆从,叫元小树,”蒋行舟不动声色地转眸,去问阮阳,“你们认识?”阮阳:“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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