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峡山谷传响。雨声如瀑,渐渐掩盖了痛苦的哭声。广平军输了侠客峡,樊燮下令撤出九原,留足一线生机。八千将士,死于侠客峡,尸骨无法运回,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峡谷中。次日,樊燮上书奏表,谢寒商贪功起衅,妄动兵戈,率八千细柳营袭击铁凛,不计后果,致使我军伤亡惨重,细柳营全军覆没,铁凛占据九原之后,为泄愤怒大肆诛杀平民,军民损失上万。请旨,赐杖刑,将谢寒商革除军衔,逐出细柳营,永世不得再用。谢钊一见逆子惹出这么大的丑闻来,简直丢尽了谢家的脸,便立刻与之划清界限,上书褫夺他的世子之位。官家那时收到的,对谢寒商的弹劾奏表,每日不下十道。关于收回谢寒商的靖宁侯世子之位,不止有谢钊弹劾,太尉等人也在上书弹劾。无奈官家尚未亲政,无法独断朝纲,只好将此事过问母后。太后出手果决,立即应准靖宁侯所请。官家听后有些不可思议:“朕以为,谢寒商数度重挫铁凛,并非无脑恋战逞匹夫之勇,九原之战事有蹊跷,母后不觉得么?”王太后只是安抚于他,并未给出解释,“官家还小,看不明真相。”官家不相信自己看错了人,他早已暗中对九原之战进行调查,广平军上下守口如瓶,对此默契地所执一词,无从下手,官家便写了一封密信,在不惊动太后的情况之下送入了北境。雍人不说实话,没想到符无邪竟然在回信之中谈及九原之战,提到若那日大雍能在九原侠客峡埋伏兵力,争夺山谷高处,占据高地作战,准备木桶火油,即便最后细柳营全军覆没,铁凛及其三万兵马也断无生还的可能,可惜大雍不善战也不敢战,竟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事出反常必有妖。官家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对母后的决定,还是十分不明白。汤泉的池水微微泛凉。萧灵鹤的后背抵着池壁,仿佛只有用尽全力才能挂在谢寒商的身上,好在水流的缓冲中和了一点疼。不然她几乎是要喘不过气来,为自己的骑虎难下,为谢寒商的含冤莫白。“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萧灵鹤的嗓音哑得像是要哭。谢寒商抱公主坐到池壁上,苍黑的眉鬓夹杂着湿气,现实的欢愉调淡了记忆的痛楚,可伤痕永远都是在的,就像他胸口的那道烫伤疤。只是淡去了,但永不可磨灭。萧灵鹤忍受不住地哭出了声,水汽沿着眼眶氤氲而出,酿作一滴滴纯露,将坠未坠地挂在睫毛,为公主殿下的美艳里添了一丝楚楚可怜,谢寒商很不容易才舍得将公主放在玉液池的池壁上,见此,又禁受不住蛊惑将公主殿下拽回水中,萧灵鹤轻哼一声,意料之外地没有揍他。而是安静地趴向他的肩。过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平息,只是哭腔仍然细碎:“对不起,我以前那样臆测你,我和世人都一样,欺你,唾你,从来都不信你。”谢寒商轻轻吻了一下萧灵鹤战栗的唇:“殿下,我不曾有过冤屈。”她愣愣地看着他,泛滥的池水在身旁流动,好像渗了一些进去,但暑热难忍,没有冰凉刺骨的感觉,湍急的水流是无孔不入的,城阳公主感觉到了,脸颊更加红,衬着水光飐滟的乌眸,有种令人疯狂的风情。“我拜将之时,世人赞我誉我,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坠入深渊,世人毁我谤我,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九原一战,我输在自负,输在识人不清,何谈冤屈。”萧灵鹤声线哽咽:“我终于知道你为何说,海里污浊……污浊至此,你还要回去?”谢寒商感受着殿下温柔的紧缠,眉目舒朗,轻声说:“其实,我没有一日不想回去。我的挣扎,是矫情,是虚伪。臣这般矫情的一个人,也只有殿下会包容臣。”萧灵鹤哽声说:“嗯。除了我,还有谁这样温柔地包容你。”玉液池水流激烈,萧灵鹤仰起玉颈,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呼吸更多气息。一粒水珠,沿着公主殿下肤光如雪的玉颈缓缓滑落,在没入锁骨之前,被一双唇吮干。萧灵鹤低头看向颈边成束的湿透的墨发,指尖缓慢摩挲过发丝,深入密实的发堆之中,抚向谢寒商颅脑后的伤疤。很长的一道伤口。商商落下阁楼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所想的,是四年前大雨里的那个夜晚么?萧灵鹤一面沉湎于欢情一面又无法自制地感到心痛,这两种情绪缠绕交织而来,将她整个灵魂都放在寒热两重里痛快煎熬,时而想发出哼鸣,时而又忍不住叹息,无法宣泄,便只好摸着他脑后的伤口,将唇印在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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