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长生如被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恨恨道:“你说这二百两的珠宝连二十两都换不到?那我这半年奴才不是白当了?!”
老癞皮沉吟半晌,这才道:“我原也劝过寨主,你说三个月能得手,拖了半年才找着机会,眼看已是年底,山寨粮空,少不得……还得去打趟粮油应应急。”
饶长生咬咬牙,问道:“有办法销赃吗?”
老癞皮道:“我去探听探听门路,只是不知从何着手……”
饶长生忽地想到:“那以前沙鬼他们刮地皮,到哪销赃去?”
老癞皮道:“他们是巨盗,自有销赃的路子,饶刀山寨向来不干这勾当。”
饶长生道:“找他们帮忙!”
老癞皮惊道:“刀把子,沙鬼头子还是老寨主杀的!咱们劫了他的粮油,让他们过不了冬,几乎散伙,人家不找咱们寻仇就罢了,岂有自己找死的道理?”
饶长生道:“你找得着他们的人吗?”
老癞皮叹了口气,过了会道:“我打听打听……”
饶长生点点头道:“大伙辛苦了,先歇着吧,明日再想办法。”说完起身,众人各自散去。
饶长生进了小屋,见白妞正坐在炕上编草鞋,一把将她搂住道:“娘子,我回来了。”说着便往她脸上亲去。
白妞也不闪躲,脸上既无厌憎,也无欣喜。她将鞋底搁在炕边,起身道:“累了一晚,我给你倒杯水喝。”说着从炕下取出水壶,先倒了杯水,又替饶长生除去鞋袜,在炕下添了些柴,道:“柴火不够了,我明日再去拾些。”
她说话做事虽见殷勤,语气却是冷淡至极,就像通知一般,眼神更像看着陌生人似的。
“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饶长生从怀中取出翡翠手镯,笑道,“戴你手上多漂亮!”说着就去拉白妞手,要替她戴上镯子。
白妞猛一抽手,冷冷道:“山寨日子不好过,卖了吧,也好给大伙添个菜。”
自那天后,白妞便对饶长生异常冷漠,除了招呼他吃饭睡觉保暖等日常琐事外,再无一句相关话语,但凡开口也是不阴不阳,不咸不淡,便是对着行人问路都比对着他多几分诚恳。饶长生一去半年,本以为干下大事白妞便会对自己刮目相看,还特地抢了这翡翠手环讨她欢心,哪知白妞见着了也无欣喜慰问,不由得怒从心起,愠声道:“我在那裘家院子时,裘大小姐不知对我多好,这镯子就是她送我的,许是看上我,想定情。我放着富贵没变心,怎地你倒好,镇日对我冷言冷语,我就那么不值当吗?”
白妞淡淡道:“裘家小姐看上你也挺好的,她做大,我做小,或者她做主子我做奴才,都行。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都好。”
饶长生道:“我怎会让她进门?你才是我妻子!我……我们现在是夫妻,你还想着别的男人?”
白妞细心铺好了床被,看也没看饶长生一眼,只道:“我没想别的男人。除了我爹,我心里一个男人都没有。”
心里一个男人也没,自然也没有自己,饶长生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不由得大怒,伸手扭住白妞胳膊,举起拳头。白妞只是低头看地,丝毫不见惊慌模样,饶长生见了反倒下不了手,过了会才丧气道:“我是真喜欢你,你怎地就是不懂我心意?”
白妞只是问道:“桌上还有两张烙饼,吃不吃?”语气仍是冷漠如常。饶长生摇摇头,脱去衣服,上炕躺了,白妞替他将衣服整理停当,吹了蜡烛,上床与他并肩躺着。饶长生转身去抱她,她一概不应,饶长生自觉无趣,过了会便沉沉睡去。
又过了两天,老癞皮来找饶长生。“找着了,就在五爪山上。”老癞皮道,“沙鬼去年被老寨主斩了蛇头,帮里内斗,四分五裂,声势大不如前。现在这批剩不到五十人,领头的是他们以前三当家狄泽,家中行六,又叫狄六,他有销赃路子。”
饶长生道:“走,会会这狄六去。”
老癞皮踌躇道:“寨主,这会不会太险了些?”
饶长生反问道:“粮仓里剩不到三天粮,不把这批红货换成银两,别说过冬,腊月都捱不到!”
老癞皮知道饶长生说得没错,不禁默然。
饶长生又道:“现今不比以往,山寨就剩二十七个男人,没了过去的威风,以后饶刀山寨要活,就得找条路子。先得有钱招兵买马,人手足了才能替爹跟山寨报仇,大伙的日子才能好过。我不会像爹一样,让你们只能糊口度日,我要让你们好吃好睡,过好日子!”
老癞皮惊道:“寨主,那是铁剑银卫,你怎么报仇?”
饶长生冷哼一声道:“只要杀了齐子慨跟李景风,爹的仇就算报了一大半,剩下的,慢慢讨回来!”
老癞皮犹豫半晌,道:“还有个消息,是关于景……李景风的事,我本来还想要不要说。”
饶长生皱眉道:“怎么?他被崆峒抓着,处死了?”
老癞皮摇头道:“他逃出了甘肃,在山东闯了祸,嵩山派传来通缉令,还附着泰山派的仇名状。”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悬赏,呈给饶长生,接着道,“他杀了嵩山派副掌门,悬赏二百两。”
饶长生怒火更炽,一把将悬赏令撕个稀烂,丢在地上,怒道:“他凭什么?!操他娘的,他到底凭什么!!”说着不住顿足,将那些碎纸踩得更烂。
老癞皮不知道他发什么脾气,只道:“他非但不会回甘肃,只怕现在早死了。”
“操!操他娘的,操!”饶长生大怒欲狂,只是不住咒骂,甩手而去。他一脚踹开自家屋门,对着白妞骂道:“有你那汉子的消息,听不听?!”
白妞依旧编着她的草鞋,头也不抬,冷冷道:“我只有你一个丈夫,没别的汉子。”
饶长生见她连李景风也不闻不问,对自己仍是不假辞色,气得一脚踹飞地上矮几。砰的一声,矮几撞上了不高的屋顶,又重重摔回地上,白妞像是吃了一惊,身子一抖。饶长生哈哈大笑,怒道:“操!原来你还知道怕啊!”
白妞望了他一眼,将矮几扶起,只道:“下回别这么蛮干,吓着我了。”又怕矮几被踢坏,仔细检视了一番。饶长生见她对茶几都比对自己更有兴趣,憋了一口恶气,提刀到外头练功去了。
第二天一早,山寨二十七骑便往五爪山去。沙鬼寨子隐密,一时寻觅不着,饶长生举起马鞭沿路喝道:“一年前老阳镇外伏击你们首领的便是咱饶刀寨!同行间不用遮羞怕丑,快快出来见老子,一起发财!”
老癞皮被他的直白唬得一愣一愣,忙道:“刀把子!”
饶长生凛然无惧,道:“量他们不敢胡来!”
果有探子听到,把消息传回山寨,寨里派人下来带路。饶长生看那沙鬼寨子,屋瓦比旧的饶刀山寨还整齐,规模也大,只是有些已见失修模样,显然少人居住。寨门口两座瞭望塔只一座站着两名守卫,仍打着那张小鬼旗,饶长生心中一突,老癞皮低声道:“刀把子,慎防有诈,叫他们头出来说话!”
饶长生怒道:“怕什么!料他们也奈何不了咱们!”
老癞皮道:“话不是这样说,人家的地盘不比自己家门,需防险防埋伏,别让人给一锅端了。要不……”他想了想,若是过去老寨主在,定然是留弟兄在外接应,自个一人赴险,一来有照应,敌方不敢妄动,二来也避免中伏,于是道,“我替刀把子走一趟,内外也好有个照应。”
饶长生道:“爹常说,入了山寨就是亲兄弟,同生共死,哪有丢你一人进去涉险的道理?”他知道老癞皮的顾虑,可老癞皮是二把手,让他一人进去,岂不短了自己威风?可若要他自己一人进去,他心底终究不踏实,又想:“他们只剩五十个人,我山寨一个跟他换一个,他们终究不合算。”于是当先策马进入。
老癞皮见拦不住他,只得喊道:“弟兄们跟上!”
一行人进了大门,跟着喽啰来到聚义厅前。但凡山寨里头,这类聚众之处总差不多,不是叫聚义厅便是叫集贤亭,要不就是风云楼、龙虎滩,撞名了也不奇怪,差不多就是个大亭子。沙寨的聚义厅比饶刀山寨还讲究些,三面砌了泥土墙,还开了窗,敞亮的那面坐着一名脸色蜡黄的粗壮汉子,头发扎成一束婴儿拳头大小的粗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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