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死亡气息,混杂着冬日荒野的枯败尘土,死死地笼罩在越州城西这片狭长的土地上。
卢辉站在冰冷刺骨的城垛后,目光穿透弥漫的薄雾与尚未散尽的硝烟,落在下方那片修罗场上。
方才那场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由绝望驱动的野蛮冲撞,此刻已化为遍地狼藉和无声的哀嚎。
他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林暖的身影。那个女子城北用雇佣、粮种和种植经验这些看似功利的手段,像撒网一样收拢着濒死村民的心。
她编织的是一张生机的网,哪怕初衷是为了稳固根基,却也实实在在给了人喘息的缝隙,一丝活下去的微光。
如果微光也同样给予那些睦州难民,那眼前这片被血与绝望浸透的土地还会如此吗。
“停!都停下!退!退到拒马后面去!”越州城头,通译嘶哑的喊声再次响起,穿透了喧嚣和难民压抑的悲泣。
通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强硬的怜悯:“睦州的父老乡亲!退!只要你们不再上前,退到拒马之外,越州城即刻用投石机,给你们送些简单的药材、干净的棉布,让你们喘口气!这是最后的机会!不退者,后果自负!”
睦州土氏族的咒骂声瞬间拔高,像一群被抢了腐肉的秃鹫,发出刺耳的聒噪。
他们挥舞着沾血的刀剑,对着城墙方向指指点点,污言秽语喷涌而出,仿佛要用唾沫将这冰冷的城墙蚀穿。
然而,这咒骂声对剩下的难民而言,已失去了震慑的力量,幸存者们,如同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芦苇,眼神空洞而麻木,却在死亡的边缘被这渺茫的“喘息”所触动。
他们互相搀扶,拖曳着伤重的同伴,默默地、缓慢地,带着从土氏族混乱中拼死抢出的、沾满泥污甚至血渍的可怜物资,一步步退向那道象征绝望与希望分界线的拒马,又默默扶整那一条拒马线。
城西的格局瞬间变得诡异:最内层是沉默的越州城与引弓待发的兵丁;中间是蜷缩在拒马后、如同受伤兽群般喘息的难民;最外层,则是装备精良却同样狼狈、被瘟疫阴影笼罩的睦州土氏族势力。
三方鼎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恐惧和猜忌。
卢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墙头最高处,冷硬如铁。他履行了承诺,手臂一挥。
“放!”
数架投石机发出沉闷的机括声,粗麻布包裹的药草、棉布包被高高抛起,划着弧线,精准地落向难民聚集的区域。
紧接着,卢辉眉头紧锁,最终还是沉声道:“再投生石灰!十袋!……不,二十袋!”
通译立刻高声补充,详细说明生石灰的用途:净水、消毒、处理尸体……尤其强调,焚烧是最佳选择,若实在无法,则务必用石灰厚厚覆盖。那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旷野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关怀。
难民堆里一阵小小的骚动。
几个还算清醒的人,看着那些刚刚还象征着死亡的二十袋沉甸甸的白色粉末,眼神复杂至极。苦涩、无奈、绝望、一丝微不可察的悔意……交织成一片死水般的沉默。
有人小心翼翼地用破布裹起石灰袋子,如获至宝。
土氏族那边,气氛则截然不同。娄家主阴沉着脸,在马车帘幕后窥视着一切,看到石灰被投下,他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他身边几个乡绅更是按捺不住,低声催促:
“娄公!那石灰……怕是有救命的功效!”
“是啊是啊,我们的人死伤也不少,这样下去……”
“娄公,求一些吧!命要紧啊!”
娄家主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心中天人交战,尊严与生存,像两把钝刀在切割他的神经,最终,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士绅的傲慢。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的空气,再次推开马车门,努力挺直佝偻的腰背,对着城头那个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身影,深深作揖:
“大人!请……请大人开恩,也赐予我等一些石灰救命吧!”
城墙上,卢辉的嘴角在口面下缓缓咧开,那是一个毫无温度、充满讥诮的弧度。他故意沉默了片刻,让那份难堪在寒风中发酵,才用一种极其刻薄、慢悠悠的语调回应:
“娄家主啊……”他拖长了尾音,“不是本官心狠,实在是……这石灰矿,深埋地下,挖起来费人费力,耗时耗粮啊!我们越州自己的用度都紧巴巴的,哪有多余的施舍旁人?”
娄家主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皮火辣辣地疼。他强压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干涩:“那……那大人意下如何?但请明示!”
“意下如何?”卢辉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嗤笑一声,“这样吧,看在买卖的份上。十两银子一袋,童叟无欺!哦,对了……”他故意顿住,声音里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您是张县丞的亲家,我们越州向来念人情。给您个面子,八两一袋!其他人嘛,照旧十两!娄家主,您看……这买卖,还做不做?”
“你……!”娄家主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八两?十两?这哪里是买卖,分明是趁火打劫,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仿佛看到卢辉在城头得意地数银子,周围的乡绅也骚动起来,低低的咒骂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竖子!欺人太甚!”娄家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猛地一甩宽大的袖袍,仿佛要甩掉这莫大的耻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马车,厚重的帘幕落下,隔绝了他那张因羞愤而扭曲的脸庞。
卢辉在城头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呵”,随即转头,对副官下达的命令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传令!三班轮值,弓弩上弦!胆敢靠近拒马五十步者——杀无赦!”
拒马后的难民们,将这场“交易”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十两银子一袋!他们看着自己紧紧护着的二十袋石灰,心中那点对越州的感念瞬间被放大了数倍,同时升腾起更强烈的守护欲——这是越州“施舍”给他们的救命之物,绝不能便宜了外面那些豺狼!他们自发地将石灰袋子围在中心,如同守护最后的希望火种。
接下来的几天,城西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浓烟日夜不息地升腾。
一部分是焚烧尸体的火焰,枯柴混着皮肉筋骨燃烧,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黑烟滚滚,遮蔽了本就惨淡的冬日阳光。
另一部分则是生石灰被泼洒、与水反应时升腾起的呛人白雾,带着刺鼻的碱味,弥漫在空气中,钻进每个人的口鼻,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洁净感”。
奇迹般地,也许是石灰消毒起了作用,也许是那些简单的药草吊住了命,难民中新增的病患和死亡人数,竟真的开始缓慢下降。
虽然每日仍有支撑不住的躯体倒下,但那令人窒息的、雪崩般的死亡速度似乎被遏制了。
麻木的亲人,有的默默遵循了越州的告诫,将亲人的遗体投入熊熊烈火,看着熟悉的面容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再用破布袋子,小心地将那混着生石灰的骨灰装起,紧紧缚在胸前或背后——这是他们能带走的,唯一的“归乡”凭证。
另一些原本还存着侥幸,想等“好一点”再处理尸体的人,看着前者的举动,最终也绝望地加入了焚尸的行列。
浓烟与石灰雾交织,构成了一片移动的、活生生的坟场。
与之形成残酷对比的,稍远的土氏族的地界。
没有石灰消毒,缺乏有效的隔离,加上先前混乱的械斗和物资污染,瘟疫如同附骨之蛆,在他们的队伍中疯狂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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