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见季宣怀丝毫没有觉察,沈少卿也故意轻咳了两声,并在桌子底下用脚碰了碰他。
自先生住下以来,也才不过二十多天,又加上平日里只在一起吃早饭、晚饭,又没有这般丰盛,压根就用不着互相夹菜,所以两人一时倒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实在是有些失礼了。
“你也被鱼刺卡住了,快喝几口鱼汤,要是不行,我再去拿醋来。”季宣怀猛地抬起头来,将饭碗放桌上一放,便要替沈少卿盛汤,并十分关切地说道。
“我没事。”沈少卿的话音还没落,一大碗奶白的浓汤便送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只好讪讪地接了,再去看先生,脸果然又拉长了不少,此时也不理他们,气哼哼地往碗里夹着一根青菜。
见他胡子都是一片花白了,可还总是闹些小孩子心性,沈少卿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对仍然看着自己的季宣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替先生夹些菜。
见沈少卿看了看先生,又指了指他的碗,季宣怀当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随手将自己眼前的凉拌萝卜丝夹了不少过去。
好不容易季宣怀也上了道,可看着碗中碧绿清脆的萝卜丝,先生脸上的不快不仅没有退散,反而直接变成了怒气,只见他也顾不上礼仪了,直接用手中的筷子指着季宣怀,愤愤地指责道:“你这臭小子,实在是太可气了,不夹便不夹,为何独独夹我从来不吃的萝卜,我怎么就没见你给他夹过!”
“我又不知道你也不爱吃,再说了,少卿虽然不爱吃,自己也夹过啊,哪有你挑的这么厉害。”季宣怀实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生气,只好如实答道。自从他开始练习切萝卜丝之后,萝卜便成了餐餐必备的菜,就连一向不喜欢吃的沈少卿,也会强迫自己夹上几筷子。
“哼哼,哪次不是他才夹进碗里,便又被你给夹走了,老夫从来都没有动过筷,你却都没看到,唉,枉我这般费心费力,在你眼里恐怕就是个吃白食的老头,哪怕是待客,有那么多好菜,也没有上来就夹萝卜丝的吧?”说着说着,先生不由替自己心酸起来。
“你不是一直在咳嗽么,少卿问你,你又说不是被鱼刺卡的,萝卜能祛火止咳,我这才夹给你的,谁知道你不爱吃。”见他越说越严重,季宣怀连忙解释道,“以后我都会记住的,你爱吃什么,我再重新给你夹还不成么?”
“哼,油嘴滑舌的,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算了,我自己有手有脚,就不指望你了。”被季宣怀这么好声好气地一说,先生终于也意识到自己闹的有些过分了,老脸有些挂不住的他,索性将心一横,说完之后,便将一筷子萝卜丝放进了嘴里。
见他消停了,季宣怀又替他夹了些里脊和排骨,这一顿饭总算是和和气气地吃完了。
“你说县里有人要请你去掌厨,并甘愿替你偿还违约金,那你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虽然刚才的争闹十分可笑,可却于无形之中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酒足饭饱之后,先生也有闲心过问起季宣怀的事来。
“我都接受王老板给的食材了,自然是没打算现在就离开的。”本来准备接着去练切萝卜丝的,见他一脸严肃地问了起来,季宣怀又坐下回答道。
“为什么不去?是怕他被饿着么?”他看了进里屋读书的沈少卿一眼,继续问道,“到了县城,不仅可以赚更多的钱,还能接触到更多新鲜的东西,我们也可以都搬过去住。”
“我前天便和少卿商量过了,有你在这里教我们,暂时没有必要进县城。我连最基本的切法都还没有练好,在这里虽然赚的少些,可花销也小,还有更多的时间来练习,反正等少卿考中了秀才,我们都是要走的,那时再去长见识也不迟。”有些不太适应他这般认真地与自己说话,季宣怀无措地挠了挠头,按照两人先前分析的情况对他说道。
“嗯,孺子可教也。”他听完之后,颇为赞赏地说了一句,随后走到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信心满怀地说道:“有老夫在,只要你们两个小子好好用功,小小一座县城算什么,直接去州府都不成问题。”
“直接去州府?不是说秀才都要进县学的么?”对于村里乃至镇上的人来说,县城就已经离他们够远的了,州府是什么地方,恐怕大多数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季宣怀自然也不例外。
“秀才也是分等级的,府学里坐着的是秀才,县学里坐着的也是秀才,这之间不仅要靠真才实学,名气与人脉也是极为重要的,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实话与你说,他能不能去府学读书,还要有赖于你的厨艺帮忙呐,你可不能懈怠。”见季宣怀仍然不解,他也不打算多做解释,最后勉励了他一句,便让他练习刀法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又过了大半个月之后,季宣怀便切出了完全符合他得要求的萝卜丝,一根根细如发丝,粘在一起根本不易分辨,只有将一撮放进清水里,少一抖动,才能看得清楚,真正做到了细而不断,粘而不连,粗细如一,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虽然他当初说的小半年,对于有天赋的学徒来说,可能是有些夸张,可他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先前连刀法都弄不明白的季宣怀,竟然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便达到这样的境界,惊讶的同时,却也有一丝不痛快,他当年也埋头练了三四个月啊。
“先生,你觉得怎么样?”盯着水盆里散开的细丝,沈少卿很是兴奋地询问着他的意见。
这些萝卜丝是季宣怀早上临走的时候切的,因为碍于誓言,他不能和季宣怀说太多,所以他们之间,总是通过沈少卿这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来沟通的,可即便是一窍不通,也能看得出,这如丝如缕一般的萝卜丝,绝对不是轻易便能做到的。
“嗯,入门了。”他板着脸给予肯定道。
“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练习如何片了?”每晚入睡之前,都要给季宣怀读几遍纸上写的东西,他早就已经倒背如流了。
“这才哪到哪,接着切丝,这回换成千张,仍然是一样的要求。”
“唔,千张属于韧性较强的食材,用的是拉刀切的刀法,切时刀由前向后拉,着力点在刀的前部,是要比切萝卜丝的直切法难些吧?”沈少卿沉吟了片刻,这才说着自己的见解道。
“只有各种刀法都能运用自如,各种食材都能切的随心应手,才能往更深了学。就如同做学问一般,要讲究个循序渐进。”他点了点头,认同了沈少卿的说法。
“那先生觉得他这次需要多长时间?”沈少卿颇有兴致地问道。
“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吧。”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地说道,本来还想等季宣怀练好之后,再将自己当年的成绩向他炫耀一番的,却没想到被甩开了一大截,只能暗自庆幸他没有早点说出来,不然又要脸上无光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是一件令人既欣慰又心塞的事。半个月之后,当沈少卿拿着切好的千张丝再次来到他面前时,他终于深切地领会了这一点。
“这回还要接着练切丝么?”看着水盆里散开之后,随着水波飘荡的千张丝,沈少卿满怀期待地问道。
“嗯,切肉丝。”先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似乎它们也会被水流冲走一般,安心之后,才气定神闲地说道。
“还是同样得要求么?”沈少卿替他补充道。
“大致如此,只是切肉丝的案板要换一换。”先生突然露出一丝兴奋的神色,指着沈少卿的胳膊说道:“要在你的胳膊上切。”
“隔着衣服么?”沈少卿不以为意地问道,仿佛丝毫不为此担心。
“隔着衣服,那叫在衣服上切。”先生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说道。
“您真的不是在开玩笑?”眼前已是六月份,天气燥热的厉害,人穿的本就单薄,沈少卿将袖子卷起了一些,看了看自己的小臂,有些不确定地道。
“刀法讲究的是快、准、稳,可还有一样,就是狠,只有达到这个境界,才能真正地做到游刃有余,收放自如,他最上心的就是你,如果他有信心不会伤着你,便再也没有别的顾忌了,甚至可以说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就看他敢不敢了。”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这真的是练刀法的么,怎么听着像赌博一般?”没有从先生的脸上看出丝毫破绽,沈少卿忍不住嘀咕道。
“这下怎么不问我他需要多少时日了?”不知是真的没有听到,还是故意无视的,先生反倒兴致勃勃地问起他来。
“您说呢?”沈少卿心不在焉地反问道。
“不知道。”他坦然道。
“那先生曾用了多少时日呢?”沈少卿试探着问道。
“……,你怎么就可以肯定,我曾做到过呢?”先生怔了一下,随后不置可否地回复道,说完便拿起书本,催促他道:“好好读书,可别让他给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更新,快速爬走(*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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