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三大爷当然不知道家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他回到家时,他连咱三大娘的说话都有些听不懂了,满嘴的新鲜词。咱三大娘当时正在纳鞋底,在那深沉的夜晚,凤英和一群孩子都睡了。咱三大娘守着孤灯纳着鞋底。灯静静地燃着,火苗袅袅的,温柔、雅致。咱三大娘依在灯边,手中针线飘飘逸逸的,很安然,就像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
咱三大娘在那灯下做活,时间久了,灯边便不知不觉开出一朵小花……突然间,&ldo;嘣啪&rdo;一声,灯花爆裂,红蕊飞溅,活泼泼划出一道弧光。那光彩落进咱三大娘的怀里,就像朱笔在大襟上点出一星红色。咱三大娘用手拍打拍打衣襟,抬头望灯,嘴里自言自语地:
&ldo;莫非有啥喜事,灯花报喜呢!&rdo;
灯花接连爆响了三次,咱三大娘就忧戚了脸。又自言自语地:&ldo;好事不过三呀!过三必生难。说不准凤英爹在外头有难了。&rdo;
这时,咱三大娘突然听到敲门声。咱三大娘问:&ldo;同志,有事吗?&rdo;
咱三大爷在门外说:&ldo;俺不是同志,俺是你男人。&rdo;
咱三大娘开开门,被咱三大爷的样子吓哭了。咱三大娘说:&ldo;老天爷,这解放了,你咋变成叫化子了。&rdo;
咱三大爷牵着驴进了院子,牵着驴进了堂屋。咱三大娘拦着不让进。驴龇着牙有些生气,照咱三大娘的肚子就顶了一下。咱三大娘骂:&ldo;这赖驴还顶人。&rdo;驴在心里骂:&ldo;说俺赖驴,老子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回到家,你不叫进门咋行。&rdo;咱三大爷和驴进了堂屋,反手把堂屋门插上了,从驴身上把两个麻袋卸了下来。咱三大爷神秘地先将麻袋藏在床下,打开堂屋门在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ldo;滚吧,你的任务完成了。&rdo;
驴被赶出去很委屈,在心里又骂:&ldo;没有一个好人,都是卸磨杀驴的货。&rdo;驴虽然不满意也没办法,只有在院子里无聊地散步。
五十咱三大爷之死(2)
堂屋里咱三大娘望着咱三大爷发愣。不太习惯。咱三大娘无法接受自己男人变成了叫化子的事实。咱三大娘手拿鞋底望望咱三大爷也不说话。咱三大爷望望屋里也不习惯,屋里到处都是新做的鞋子。咱三大爷拿起一双问:&ldo;俺不在,你做恁多鞋干啥?&rdo;
咱三大娘说:&ldo;这是给同志们做的。&rdo;
&ldo;同志?&rdo;咱三大爷想起刚才叫门时咱三大娘也问的是同志。就非常不高兴地又问了一句,&ldo;俺走后,你在家里有人了。同志是谁?&rdo;
咱三大娘笑,说:&ldo;你白在外头走南闯北了,连同志都不知道。同志不是人,同志是同志。俺也可以叫你同志。&rdo;
&ldo;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是在骂俺。同志不是人,你还叫俺同志。&rdo;
咱三大娘哈哈大笑。说:&ldo;你像是从外国回来了一样。&rdo;
咱三大爷也笑了,说:&ldo;凤英她们呢?&rdo;
&ldo;睡了。&rdo;
&ldo;噢。&rdo;咱三大爷说,&ldo;饿了,去给俺打十个荷包蛋。&rdo;
咱三大娘站在那里不动。
&ldo;去呀!&rdo;咱三大爷又道。
咱三大娘说:&ldo;连鸡都没有了,哪来的鸡蛋。&rdo;
&ldo;鸡呢?&rdo;
&ldo;都让国民党反动派杀吃了。&rdo;
&ldo;什么?&rdo;咱三大爷听不懂咱三大娘的话。咱三大爷弯腰趴在床下去摸那麻袋,吭哧了半天从麻袋里抽出一张钱。咱三大爷把钱递给咱三大娘,说:&ldo;去买,这够买十筐的。&rdo;
&ldo;这深更半夜的到哪儿买,&rdo;咱三大娘说着接过钱。咱三大娘接过钱顺手就扔了,咱三大娘说,&ldo;这是啥钱?&rdo;
&ldo;咋?有假。&rdo;
&ldo;没假,就是不能用。&rdo;
&ldo;没假怎么不能用。这钱不可能假,这都是国军用来买俺牛的钱,都是军饷呢。&rdo;
&ldo;这是旧社会的钱,在新社会不能用了。&rdo;
&ldo;什么新社会旧社会,钱的事俺比你懂。抗战前用的是现大洋,抗战后用的是法币,抗战胜利后法币不值钱了,这才用的金圆券。俺这可都是崭新的金圆券,一元金圆券等于三百万法币呢。值钱!&rdo;
&ldo;现在解放了,咱们这都用人民币了。&rdo;
&ldo;人民币是啥?&rdo;
&ldo;人民币你都不知道?姚抗战说,我们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了,要用人民币。人民币就是人民的币。&rdo;
&ldo;什么屄呀屌呀的,老子不用。那个姚抗战不就是要饭的嘛,他懂啥,俺有两麻袋金圆券呢,还顶不了那人民币。&rdo;
&ldo;你有两麻袋,你有两汽车也没用了,没人会收你那金圆券了。&rdo;
&ldo;那原来的金圆券呢?
&ldo;政府说,可以换。&rdo;
&ldo;换成啥?
&ldo;换成人民币。&rdo;
&ldo;咋换?&rdo;
咱三大娘拿出一块钱人民币,说:&ldo;就是这种钱,一元人民币换十万元金元卷。&rdo;
&ldo;啊!那俺不换,换了都亏死了。&rdo;
&ldo;俺也没钱换,谁家有几十万金圆券换呀!&rdo;
&ldo;不行,俺去找那当兵的去。&rdo;咱三大爷急了,&ldo;俺那是五十头牛呀!这两麻袋金圆券才值几个钱。&rdo;咱三大爷说着从床底下拉出麻袋,往肩上一撂开门就走。咱三大娘拉着咱三大爷,&ldo;你才回来咋又走,你是当真不要俺娘几个了。&rdo;咱三大爷一把将咱三大娘推开,&ldo;你懂个屁,俺五十头牛都没有了,俺还不去把那些当兵的追回来。&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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