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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第1页）

小袄子说：&ldo;取灯点名要是点到我呢？&rdo;

金贵说：&ldo;她点她的，什么正经学校，我在村里上洋学那工夫还说不去净不去哩。你卖给夜校了？再者说，你们那夜校指不定还能办几天。刚才我不是递说你了。&rdo;

小袄子一听金贵又提到夜校，连忙说：&ldo;你给日本人说一声吧，可别祸害着夜校。&rdo;

金贵说：&ldo;你以为谁都能跟日本人说上话？就你！好家伙，站在茂盛店里和仓本对答。除了小袄子谁敢呀。&rdo;

小袄子说：&ldo;我看日本人也不难说话，仓本还和瞎话说椅子哪。&rdo;

金贵说：&ldo;说到瞎话支应日本人的事，支应一回行，支应两回行，保险支应不了第三回。日本人做事要一步一步走。&rdo;

小袄子说：&ldo;对，那边一步一步走，这边一步一步反抗，这就叫持久战。夜校也要持久。&rdo;

金贵说：&ldo;嗬，你人不大中毒还不浅，也给我讲起持久来了。咱俩先持久持久吧，还不上来。&rdo;

原来小袄子和金贵说话时，金贵早已在炕上斜马着身子铺好了被窝，把带绸子的盒子炮压在枕头底下。小袄子听见金贵非要叫她上炕不可，又在当地迟疑一阵，还是脱掉了大袄，把大袄扔在椅子上，也不脱鞋就往炕上迈。她站在炕上，揪着自己的裤腰带叫金贵先吹灯。金贵故意不吹，小袄子说他不吹灯她就不脱衣裳。金贵闭上眼装睡，小袄子就斜爬在金贵的被窝上够着灯墙去吹灯。小袄子吹灭灯，摸着黑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干净，把衣服扔到炕角。扔完衣服，她坐在枕头上还是不愿意往下出溜。不知为什么，她今天上金贵的炕，心里有些不像往常那样顺当。小袄子在枕头上坐着不动，金贵也不去就她，只拿嘴拱着被头故意说：&ldo;这是怎么了，你？不顺当就走吧，还是去上你那夜校吧，以后也别再顺着椿树往下出溜了，天下的女人也不光是一个小袄子，我也省了买毛布的钱。&rdo;金贵一吓唬小袄子，小袄子又害怕起来，心想，还是别断了这个念想儿为好，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她一想到这句话就往被窝里出溜，出溜着就去就金贵。哪知小袄子越往下出溜，金贵越不就她，只说：&ldo;看贱的你吧，给我摆邪，也不知有个什么好处。&rdo;小袄子自觉无趣，也很讪，就找别的话题。她往下挪了挪身子，用嘴拱住金贵的被头，正闻到一股新洋布味儿，就说：&ldo;这被窝倒不赖，新里儿新面儿，没见你盖过。新做的？&rdo;金贵说：&ldo;可不，新做的。要不是和你，谁舍得盖。也不知给我摆哪门子邪。&rdo;金贵的话又把小袄子说得心里直忽闪，她就去搬金贵的肩膀，金贵到底把身子转了过来。

金贵转过身子，小袄子就仰面朝天地等金贵。金贵还是不动，小袄子说：&ldo;还不上来，我不摆邪了。&rdo;金贵说：&ldo;不摆邪了，也得罚你。&rdo;小袄子说：&ldo;怎么罚？&rdo;金贵说：&ldo;罚你个底儿朝天。&rdo;小袄子说：&ldo;我不，我嫌难看。&rdo;金贵说：&ldo;嫌难看还去上夜校吧，坐在那儿念字文明。&rdo;小袄子自知拧不过金贵，就照着底儿朝天的样儿摆了个姿势。金贵看小袄子已经变得顺当，就朝着小袄子的肥臀狠狠打了一巴掌说：&ldo;快张致煞你了……&rdo;

今晚，小袄子和金贵相好，心里老的觉得委屈。她觉得今天最叫她高兴的并不是金贵，而是这床新被窝。她从来还没有体味过盖新里新面儿被窝的是什么滋味。她的光身子在新被窝里不住滚打、磨蹭，她又用手抓挠着、摩挲着被里儿被面儿，心想，看这，里儿和面儿都是洋布连絮花都是好洋花，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软乎。舍得拿洋花絮被窝，日子就是不一般。怨不得烧得他媳妇站在当街喊&ldo;吃什么有什么，花钱儿有钱儿&rdo;。小袄子体味着金贵的新被窝乱想一阵，便听见街上有闺女们的笑声。她想，这是夜校放学了，她们正往家走呢。她大睁着眼看窗户，窗户纸被月亮照得很亮。已经是后半夜了。她扭头看金贵，金贵正把脊梁冲着她睡。小袄子一时忘记盖在身上的新被窝，心里还是觉得空得慌。她想走。

小袄子坐起来找衣服，又看见月光把金贵的新被面照得很清楚，是一条藕荷色的花洋布被面。她左看右看看不见自己的衣裳，便从被窝里爬出来，光着身子东找西找，末了在脚底下找到了它们。它们被压在被褥下边，一小堆衣裳被压得褶褶巴巴。小袄子后悔自己没有将衣服打捋好放到远处。

小袄子在炕上&ldo;鼓輶&rdo;着穿衣裳，金贵醒了就在被窝里嘟囔着问：&ldo;你过去呀？&rdo;小袄子&ldo;嗯&rdo;了一声，嗯声里透着几分沉闷。金贵听不出，说：&ldo;过就过去吧，鸡也快叫头遍了。&rdo;

小袄子坐在炕沿上拿脚找鞋，鞋底摩擦着地面，滋啦、滋啦响。

金贵听着滋啦声说：&ldo;我递说你一件事，往后我回笨花会更少。&rdo;

小袄子说：&ldo;怎么啦？&rdo;

金贵说：&ldo;叫我去代安哩。&rdo;

小袄子警觉地问：&ldo;叫你上炮楼？&rdo;

金贵说：&ldo;还是你聪明。&rdo;

小袄子问：&ldo;不去行不行？四五十里地哩。&rdo;

金贵说：&ldo;家有家规，军有军令，你光觉着新被窝好，那也是拿命挣的。&rdo;

小袄子坐在炕沿上穿好鞋，系好扣，又迟疑着不走了。她坐在炕沿上想，向文成给俺讲自由，世间哪有什么自由，再自由的人也是有人管着你哩。就说眼前这个人吧，看起来骑着自行车，挎着盒子炮，吆三喝四的有多么自由，可叫你去代安，你敢说不去？这边的人哩，讲着自由，白天却不敢出门走道儿。谁自由？还是我自由。想到此，小袄子便想起向文成刚教给她们的一首歌。她小声哼着去开门：

你说什么花儿好，

我说自由花儿好。

英雄们拿热血养育了它，

自由的花儿开放了，

自由的花儿

开放了……

朦朦胧胧的金贵听见小袄子哼歌，就说：&ldo;哎哎，止住吧你，还嫌目标小哟。&rdo;

小袄子止住歌，心想，好险，这是在别人家屋里。她止住歌去开门，金贵忽然又叫住她说：&ldo;小袄子你回来，我再嘱咐你一句话。&rdo;小袄子转回身，走到炕前站定。金贵说：&ldo;我正儿八经地递说你，别去上夜校了，这不是一句玩笑话。&rdo;小袄子说：&ldo;怎么了，有情况？&rdo;金贵说：&ldo;你就别问了，叫你别去你就别去了，日本人为什么又挖沟又修炮楼，又调我去代安？你就好好想想吧，这是一回事。&rdo;

小袄子听完金贵的话，知道这几句话非同一般。她又在炕前站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后半夜的月亮更亮，她就着月光拽拽自己那被揉皱的衣裳，就去爬树。树一摇晃，惊起了一只什么鸟。她想，这是一只鹁鸽。我娘大花瓣儿一听鸟飞，准就醒了。

第四十五章

冀中行政公署布告

为布告事，自&ldo;七七事变&rdo;我冀中区沦为日寇的占领区后，日寇即对我区实行讨伐与怀柔软硬兼施的政策。此举已遭我抗日军民奋力抵抗。今，日寇又抛出&ldo;强化治安&rdo;运动，并一再加以强化，企图把军事进攻变为军事、政治、经济、文化为一体，把烧、杀、抢政策变为&ldo;烧光、杀光、抢光&rdo;的三光政策。日寇还通过筑堡、挖沟来限制我军民的活动，分割抗日军政与民众的联系。凡此政策，日寇正在加紧施行之。仰我冀中区抗日群众提高警惕，认清日寇之种种阴谋，坚定抗日信念，为夺取抗日之胜利而奋斗不息。

切切！

此布

冀中行政公署主任吕正操

冀中军区司令员孙毅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六月十五日

这几天，小袄子总想找取灯说话。向家离村口近，小袄子就不断到村口&ldo;碰&rdo;取灯。

这天，取灯正帮长工群山往家里收萝卜，小袄子到底截住了取灯。她从村口一棵老柳树后头闪出来说：&ldo;取灯姑，你这是到哪儿去。&rdo;取灯说：&ldo;我去收萝卜。&rdo;小袄子管取灯叫姑，立刻就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小辈儿的位置。小辈儿尽可以去对大辈儿尊敬，小辈儿尽可以显出谦卑，小辈儿也常会受到大辈儿的礼遇。其实小袄子姓甘，取灯姓向，排不上辈分。

取灯看见小袄子从柳树后头闪出来，知道这是有意截她，并非是巧遇。这段时间，小袄子给她的印象一时很难说清，取灯只感到她性格奇特，尤其听说她会讲几句日语，就更觉离奇。现在小袄子又把她截住，莫非小袄子找她有事？小袄子找她能有什么事呢。取灯站下来，打量着穿戴整齐的小袄子。这时小袄子又叫了声取灯姑才说：&ldo;你也到地里去呀？&rdo;取灯说：&ldo;咱们都是笨花人，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你呢？&rdo;她是问小袄子在干什么。小袄子直言不讳地说：&ldo;等你哩，专等你哩。&rdo;取灯说：&ldo;专为等我呀，咱们在夜校不是天天见面吗。&rdo;小袄子说：&ldo;天天见是天天见，就是够不着跟你说话。&rdo;取灯说：&ldo;看你说的，都住西头，离得又这么近，还有个够不着的。&rdo;小袄子说：&ldo;那也得对个时候，你白天黑夜都忙不拾闲的。忙家里的事，又为俺们忙夜校的事，还结记着地里的萝卜。&rdo;

取灯觉得小袄子没用的话太多，半天说不到正事，就要闪过小袄子往地里走。小袄子看出取灯的意思，又截住她说：&ldo;我知道你嫌我话稠，其实我说的都对付。是这么回事，我想问你几个字，你给讲讲。&rdo;取灯说：&ldo;什么字？&rdo;小袄子往村口一面灰墙上指指说：&ldo;就是这几个字。&rdo;取灯一看，这墙上有刚写上的八个大字，那是新民会的人用刷子蘸着大灰写的。八个字是&ldo;强化治安，肃正思想&rdo;。近一个时期，日本人为了侵华政策的需要，把这八个字写得到处都是。谁都了解这八个字的含义，小袄子也明白，看来她问字并不是目的，必是另有缘故。取灯看看墙上的字，对小袄子说：&ldo;小袄子，我猜你拦住我不光是为了问字，这几个字也没什么好讲的。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找我？&rdo;小袄子见取灯猜出了她的意思，就把找取灯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原来她找取灯问字是假，想递说取灯几句话是真。

小袄子上着夜校，真也关心着夜校的前途。那天夜里金贵一再嘱咐她不要去上夜校了，就更引起她对夜校的惦记。她知道金贵的话不是随便说说，必是话里有话。可她又不能把金贵的意思源源本本地告诉取灯，就想了这么个主意，目的是提醒取灯不要对这八个字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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