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慢醉花阴(6)
唐抒阳神采焕发,感慨道:&ldo;此乃瘦兮湖最高的地方,当真一处绝妙所在啊!你听,飞檐上挂有铃铛,清风徐徐,清脆悦耳的铃声不绝如缕。&rdo;
&ldo;这座亭子叫做&lso;风亭&rso;。&rdo;我伸手指向北面,娓娓道来,&ldo;你看,瘦兮湖十里湖光,仿若一块长条形的碧玉,又好像一条丝锦飘带,如飘如拂,时放时收,就像花媚儿那种清瘦的神韵,因此呼之为&lso;瘦&rso;。&rdo;
&ldo;确实,这个&lso;瘦&rso;字,为其精妙所在。&rdo;唐抒阳转首看我,眉眼兴起一抹戏谑,&ldo;不过,我觉得,你比花媚儿更显清瘦的神韵,嗯,不对,是纤瘦。&rdo;
他兴致盎然的目光流转在我身上,轻浮如登徒子,灼热如沸水,犀利的光芒仿佛穿透了飘丝纱裙,穿透了我的身子……心头一惊,方才忆起唐抒阳是何等人物,顿时,脑中嗡嗡作响,后背上惊出冷汗。
我瞪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去,不料,一个不小心,踩在一小块尖锐的石头上,一个趔趄,来不及站稳,尖叫一声,整个身子便斜着倒下去……
旁边伸出一支有力的手臂迅捷地勾住我的腰肢,揽入他坚实的怀中……惊魂未定,我扯住救命稻糙一般的扯住他的手臂,半伏在他的胸口,大口喘气。
&ldo;没事吧,脸色都白了!&rdo;唐抒阳揽紧了我的身子,呵呵低笑,&ldo;若我稍稍慢了,你可就从这里滚下去了,那么高的小山,而且荆棘丛生……&rdo;
我娇嗔道:&ldo;你还吓我‐‐&rdo;但见他双唇微嘲地抿着,轻笑着看我,黑眸中的点点星光落入我的眼中;后背上两只手掌紧紧地贴着,掌心的热流透过纱裙渗入我的肌肤,灼烫着我的心坎……
轻轻一挣,我撤离了他的揽抱,刚一举步,脚踝处腾起一丝钻心的疼,疼得我直抽冷气,立马蹲了下去。
他蹲下来,关切道:&ldo;怎么了?崴到脚了吗?&rdo;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将我抱起,放在亭中石凳上,小心翼翼地帮我揉着脚踝,力道柔和得恰到好处。立时,掌心的温热再一次从脚踝上蔓延开来,灼烧着心底那根脆弱的心弦……
&ldo;好多了,无需揉了!&rdo;我低首轻声道,脖颈处似有火苗微触。
他站起身,扶我起来:&ldo;走看看。&rdo;
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大手,我试着走了两三步,仍是有些疼,轻蹙娥眉,疏淡道:&ldo;嗯,好多了,谢谢你!&rdo;
他步出亭外,极目远眺,脱口而出:&ldo;十里瘦兮湖,清澄缥碧,夹岸花木扶疏、松柏掩映,殿角红墙、画栋飞檐、亭台楼榭错落有致,皆是依势而建、傍水而居,此天下园亭所未有者!&rdo;
我举步走到他身侧,凝眸远处,夜色烟霭之下的瘦兮湖,风姿袅娜,绰约朦胧,别有一番羞怯风韵:&ldo;唐大哥过誉了。瘦兮湖是我端木氏耗时数十年所建,爹爹也是耗费了大半生,园中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木,无不是爹爹亲力亲为督导下人方才有此盛况,也耗费了不少银两。&rdo;
&ldo;可见端木氏财力雄厚,富比敌国。&rdo;唐抒阳打趣道。
我讥讽道:&ldo;相较唐老板,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rdo;
他付之一笑:&ldo;扬州历来人文荟萃,为江南富庶之地,屡经风云变幻,几度兴衰,几度辉煌。此&lso;风亭&rso;虽是一制高之所,眼前却是一片纤秀风景,即便是整个扬州城尽收眼底,也只不过是一方绿杨城郭而已,毫无山河之壮、天地之伟,未能让人由衷震撼、心驰神往。&rdo;
我一愣,稍侧眸光瞥他一眼,思及昌江北岸的那个夜晚,笑道:&ldo;能让唐大哥震动的,大概只有高山大川了,比如,昌江?&rdo;
唐抒阳语气中似有不屑:&ldo;昌江,也不过是一条江河。&rdo;
烟花慢醉花阴(7)
&ldo;那是什么?&rdo;我蹙眉深思,天地之伟,不过乎东南与塞北了,&ldo;东南大海?塞北大漠?还是……&rdo;
侧面看去,他一双睿眸中盛满浓浓的热意;他缓缓转首看我,眸中亮光迫人,仿似我是一个陌生人:&ldo;原来端木小姐能轻易读懂别人的心思,唐某佩服!&rdo;
我尴尬道:&ldo;我……只是瞎说的。&rdo;
真的被我说对了?一时无语,天地俱归澄澈。唐抒阳常年跑遍大江南北,西北大漠狂沙,东北糙原莽荡,东南大海浩瀚,西南高山险峻……也许他都一一踏足了吧,想来,他才会成为一个心怀坦荡之人,胸怀寰宇,心系天下,而这芸芸众生、黎民百姓,可在他的眼底?
他掌控着湟河、昌江的漕运,操纵着东南沿海的海外贸易,身怀绝世武功,并非池中之物,如能走上仕途或者投入军中历经磨练,指不定像上官将军一样拥有安邦定国、匡扶社稷的将帅之才,或许还能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他幽沉道:&ldo;在想什么?&rdo;
辗转数念,试探一下也无不可。眉心紧蹙,眉梢飞落一缕愁绪,我苦涩道:&ldo;如今兴军大举南侵,隆庆王骁勇善战,恐只有上官将军与之一搏,然而,上官将军羽翼已被唐容一峰与马贼一党剪除,只身督师四镇,只怕无力抵挡隆庆王大军,也许不久的某日,兴兵会兵临扬州城下……&rdo;
唐抒阳平视天宇,缄默须臾,方才轻哼一声:&ldo;你说的很对,扬州凌朝已到垂死挣扎的境地……一旦覆灭,凌朝分封各地的皇室贵亲必定伺机而动,群起争夺江南富庶之地。&rdo;
我皱眉道:&ldo;兴军不会彻底扫除凌朝残留的宗室势力吗?分封各地的宗室亲王,以浙州晋阳王、福江端亲王、淮南睿王、南河秦王、东山英王、安西成王六王实力为最,不可小觑。&rdo;
他慨然而语:&ldo;真尔戴统帅二十万大军进入洛都,推行铁血政策,兴军所到之地皆大肆屠杀平民百姓,民众不堪其辱,愤而组织起义军,淮河、昌江、江南各地的起义军顺势燎原、风起云涌。真尔戴出兵十二万南下扫除扬州凌朝,出兵五万追剿大平军残部,此战略有所失误。如今洛都民心浮动,各地抗兴起义军发展迅速,保守洛都事关重要,而真尔戴留守洛都的兵力只有区区三万,你想,假若各地起义军纷拥北上洛都,而隆庆王大军陷于江南,真尔戴能否守得住洛都、能否稳坐龙城龙椅?如果凌朝各地宗室集合所有兵力,联合各地起义军,将隆庆王大军拦腰切断,孤立洛都,将兴军赶出关外并不难。&rdo;
心口沸热,无料竟有此等时局形势,更不料他对天下形势了若指掌。天阙风云,乱世乾坤,他的分析鞭辟入里,说来却是如话家常,从容的神色睥睨众生一般,气定神闲的气度仿佛战神指挥千军万马、指点江山。
我惴惴道:&ldo;有这个可能吗?如此说来,兴朝不一定统一天下,整个形势不容乐观……&rdo;
唐抒阳微作一笑,沉然看我,复而望向无边无际的天宇,胸口起伏不定:&ldo;两晋南北朝,五代十国,我们身处的也是那样的乱世,群雄相逐鹿,赤血流千里;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2。&rdo;
江南尚无乱世景象,也许无需多久,扬州一带也将&ldo;路有冻死骨&rdo;。我由衷感叹:&ldo;乱世之际,征战连连,受害最深的,便是黎民百姓了。那么,何时能统一天下,谁能匡定天下?&rdo;
他低低朗笑,胸中自有丘壑:&ldo;这个,我也无法回答,只能问天了!&rdo;
烟花慢醉花阴(8)
我笑道:&ldo;唐大哥并非等闲之辈,为何不投军从戎呢?指不定哪一日也像上官将军一样横刀立马,统帅千军万马,征战南北,力挽狂澜,匡扶社稷于危难,安邦定国于乱世……&rdo;
唐抒阳似在问我,也似问天:&ldo;谁的社稷?谁的家国?大凌王朝吗?&rdo;他转身扶着我的细肩,眉峰抖动,似有隐约笑意,目光深邃,&ldo;小丫头,说实话,唐某不会为了某个人、某个朝廷而&lso;横刀立马&rso;、去&lso;力挽狂澜&rso;,唐某,只忠于自己!&rdo;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眸中锐光熠熠,一如正午强烈的阳光,绝意耀眼刺人,意气风发凛冽:&ldo;以及胸中的这颗心!&rdo;
如此狂放不羁、大逆不道之言,是我首次听见。我呆呆地望着他,深深震骇,腹中翻江倒海,惊起无数浪涛。他说,他不会为了皇室或某个势力抛洒热血,他并不敬畏、惧怕皇家权威,他只为自己而活!他是自私无知,还是气魄非凡?他是嚣张狂妄,还是身怀经天纬地之能?
此人,到底是何种人物?洛都巨富,绝顶武功,对天下局势了若指掌,深谙乾坤之道,如能在行军用兵方面应付自如,便是文韬武略的一代……汉武帝唐太宗!天,我的胸口像是被狠狠地捶了一拳,闷得我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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