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柔唤我,磊落、明朗地蛊惑着我。我知道,他期望我立即答应他,可是,我不能,我不愿意,我固执地想要呆在洛都,如果要离开,也不是与他一起离开。
我曲起手臂,掰开他的手掌,却是怎么也掰不开。我深深凝视着他,双臂烫热,后背却是幽幽的冷凉:&ldo;你先放开我。&rdo;
流澈潇颓丧地放开我,双臂轻缓而重若千钧地放下,脸容冷寂无光:&ldo;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是不是?&rdo;他冷声一笑,眼底星芒闪烁,已然是灰烬一堆、死水一潭,&ldo;我早已知道,会是这种结果……&rdo;
我转身望向清冽月色:&ldo;将军位高权重、文武双全,一生伴侣定然是一个才貌雅娴的绝代佳人。端木情把将军引为知己,然而,一片真心早已付予他人,即便他已不在人世,端木情亦无力尽数收回付出的真心,只等几度飞花、流年消逝,过往的一切,慢慢的,与飞花、流年一起慢慢消散。&rdo;
静淡无声。皎月幽幽悬于深广的墨海,清华月色静静流淌,随风轻扬,匀淡地摇曳于朱阑与灰砖上。
我转首看他,只见他平静无澜的脸庞笼罩在风白月色中,愈显气度高洁。
流澈潇伸手抚上我的细肩,单袍广袖随风拂动、飘举若云:&ldo;好,我等你,等你的一片真心相酬予我。&rdo;
他目光坚定,一双眸子定定望进我的眼中,与我深深纠缠;他唇角的笑意渐深,似笑非笑……
恍惚间,我看到了唐抒阳……我紧闭眼睛,再次睁眼,站在我面前的,仍然是唐抒阳,眸光深毅,似笑非笑……我缓缓阖眼,内心一片柔软……
温热的双唇轻触着前额,仿佛透明烟纱丝缕不绝地拂着臂腕,轻细的触感与记忆中的感觉如此相似‐‐精致而幽寂的玲珑殿,唐抒阳两只手掌缓慢地往上移动,滑过我的脖颈,抚着我的双颊,右手拇指温柔地抚触着我的唇瓣……
唐大哥……不要走……
我猝然睁眼‐‐不是唐抒阳,抬起我下颌、在我眼前的俊逸脸庞不是唐抒阳,不是……他深深俯脸,几乎触到我的唇,我猛然推开他,惊怒地瞪着他……
流澈潇怔忪地盯着我,眸光仿佛灰砖上清寂的月色,冷冷如霜。
我深深俯首:&ldo;对不起……&rdo;
流澈潇无奈地笑了,转身极目深旷夏夜,悠缓笑道:&ldo;厌厌无寐,渐晓雕阑独倚。还好,今夜有你陪我赏月,这揽风楼果真视野开阔、风景独好!&rdo;
霸天阙佳人醉(7)
端庆王尚未登基,即仓惶逃奔。七月初一,英王与成王以勤王之名,统帅五万兵马攻城,端庆王本是贪生怕死、胆小无能之辈,听闻英王浩荡攻城,大惊之下寝食难安,连夜乔装出城。不费吹灰之力,初二黄昏,英王顺利入主龙城。
为何勤王,不得而知。七月十五日,英王于立政殿登基为帝,延续凌朝国统。晋锦平公主为平国长公主,晋锦旸公主为扬国公主,封皇后端木氏为&ldo;敬皇后&rdo;,迁居香露宫。从此,敬皇后寂居深宫,成为洛都和龙城的一个活死人。
一行飞鸟扑簌簌地飞过,消失于晚霞褪尽的深紫天际,琉璃黄瓦、黛灰飞檐隐没于沉沉暮霭。蔚茗湖畔,烟笼粼粼碧水,雾罩葱茏碧树,绿景繁花静默如斯,仿佛多月来的屠戮、血腥,从未发生过。
&ldo;阿漫,&rdo;陆舒意站在亭外廊上,临水而立,纤细高挑的影姿翩翩欲飞,&ldo;我……想回扬州。&rdo;
我坐在冷凉的石凳上,心底一凉:&ldo;怎么了?姐姐为何要回扬州?&rdo;
陆舒意静静柔道:&ldo;洛都大局未定,时有杀戮与血腥,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有人流血。&rdo;
我徐徐起身,婉转步出飞檐亭阁:&ldo;如今这个乱世,无论是洛都还是扬州,杀戮总是无法避免的,姐姐想要避开纷乱世事,怕是不太可能吧!&rdo;
陆舒意眼睫微卷、似乎凝结着若许轻愁:&ldo;洛都,我已无眷恋……阿漫,你跟我一起走吧。&rdo;
我神色端然:&ldo;姐姐,于我来说,洛都也无眷恋了。&rdo;蓦然,一张俊逸的脸庞晃入我的脑中,是流澈潇温柔而苦楚的眼神,然而,于我,他是一种眷恋吗?&ldo;天地何其大,然而我觉得哪里都是一样的。姐姐要离开洛都,是不是……在逃避什么呢?&rdo;
陆舒意玉颊飞抹流霞,彤色娇艳,不自在的笑了:&ldo;哪有逃避什么?&rdo;
她微窘的神色丝毫不差地落入我的眼中,我盈盈笑道:&ldo;姐姐以为我不知道么?阳春三月的惊鸿一瞥,只怕陛下已对姐姐心生思慕了。&rdo;
陆舒意斜睨我一眼:&ldo;净瞎说,就会打趣我!&rdo;
暮风轻扬,撩起亭中茜色纱幔、波动如水纹,是否撩动她幽思情怀?也是否撩动我早已枯涩的心湖?
我略微沉吟,轻缓道:&ldo;姐姐,我听闻陛下亲自上府与西宁大人深谈两个时辰,不知所为何事?是否与姐姐有关?&rdo;
晚风掠起陆舒意莲藕色撒花裙裾,泛泛如曳动月华,她眼睫眨动,飞落一缕黯然愁绪:&ldo;嗯,公公要将我送予陛下。&rdo;
&ldo;什么?&rdo;我大大震惊,不由得心头起火,&ldo;西宁大人怎可以这样?亲手将自己的儿媳送给陛下,以此获取高官厚爵吗?无耻!&rdo;
陆舒意望着蔚茗湖上漂浮不动的浮萍,苦涩一笑:&ldo;怀宇不在了,我又没有西宁家的子嗣,公公当然不会拂逆陛下。这也难怪,龙城数度易主,皇室飘摇,洛都大小官员无不明哲保身,趋炎附势也好,见风使舵也罢,只要能够保住一份官爵、一份家业,就是万幸了!&rdo;
我蹙眉道:&ldo;所以姐姐想离开洛都?不过,西宁大人会放你离开吗?&rdo;我握住她凉凉的纤手,深切地凝视她,&ldo;姐姐,怀宇……已经不在了,假若陛下真心待姐姐,姐姐可以试着……&rdo;
霸天阙佳人醉(8)
&ldo;阿漫,还记得吗?&rdo;陆舒意温柔地打断我,眸光恳切,&ldo;我曾经跟你说过,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呢?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总觉得,怀宇并没有死,可能尚在人世,或许会有那么一日,他会回到我身边……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rdo;
呵,原来不止我一人这么痴傻,陆舒意与我一样,痴傻地等候,无望的等候。
我静默无语,良久,坚定道:&ldo;姐姐,我跟你一起离开洛都,天涯路远,长风万里,我和姐姐一起,不离不弃。&rdo;
陆舒意笑了:&ldo;好,待会儿我们好好谋划一下。对了,阿漫,你听说了么?江南一带已经被起义军控制了,起义军首领好像跟流澈氏有点渊源。&rdo;
我讶然道:&ldo;起义军?我怎么没听闻?什么情况?姐姐快说来我听!&rdo;
据陆舒意描述,江南起义军首领唐王自去岁投入上官豫将军部下,得到上官豫族弟上官锦的赏识,连晋多级,一跃成为统帅五万大军的将帅,今岁五月,上官锦因病过世,多位将领争夺二十万大军的统帅大位。唐王以高强的身手打败所有将领,据传,短短数月,唐王便在军中建立起极广的人脉与不可思议的人缘,大部分将士拥护他为唐王、统帅二十万大军。
于此,几乎是奇迹般的,唐王由一名无名小卒、顺利成为统帅之王。
六月初一,唐王拥立凌朝嘉元帝次子凌枫为少年天子,改年号武靖。
六月二十五日,唐师收编江南农民起义军五万,整编十五万大军,号为王师,由浙州整队出发,进军洛都,声势浩大。
七月十五日,沿途州郡未遇任何抵抗,王师顺利抵达归德府,沿途归附的小股起义军共有一万。
怪不得英王急于登基即位!十六日,陛下颁布讨逆檄文,发动朝野兴师讨伐,以正社稷,命数名将军筹措兵马南征江南叛军。
仿佛有一只铁手扼住我的咽喉,我透不过气,惊彻道:&ldo;什么?枫儿被唐王抓去了?他们如何得知枫儿在端木府的?&rdo;
&ldo;你先冷静一下。&rdo;陆舒意握住我的手腕,抚慰地望我,清澈的眸光却是游移不定的,&ldo;如今情况未明,或许他们所说的凌枫,只是随便找的一个小男孩,并不是真正的凌枫。&rdo;
&ldo;但愿如此!&rdo;我略微颔首,此时只能暂时这么安慰自己了,一颗心仍是揪得紧紧的,&ldo;不行,我要尽快赶回扬州,姐姐,我们回宫……&rdo;
啪啪啪鼓掌的声响,骤然响起。我们双双回眸,但见一个身着淡紫纹金王袍的男子跨上亭子,眉宇间堆簇着阴沉的欢笑:&ldo;翩翩佳人,临水而立,卓然婉扬。&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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