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得他可以看见她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乱转。他有些好笑,经过这些天,为她做这些,对他已经是自然而然,可她,大概是吓着了。
搓揉一番,再用清水冲洗干净,一段一段地拧去水,小心不弄疼她,取过大毛巾轻轻擦拭。四阿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小时候,见过额娘洗头。额娘的头发也是又细又软,比你的还长,也比你的多,厚厚的一大捧,我两手都握不住。”
德妃的头发比她的多?她才不信!他两手多大?他一捧还握不过来,那是多少头发?
“你怎不说自己那会儿手小?”
“是我的手小?”四阿哥像是呆了一下,随即轻笑:“可不,我那会儿也就四五岁,手可不是小么?不过,皇阿玛也说额娘的头发又厚又密,可见我不是夸大其词。”
楚言用了一点力气,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口中的额娘是去世的佟皇后,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换过几条毛巾,直到已经擦不出水来,四阿哥握着那一大把长头发,拉着她回到里间。
这间屋子经过打扫,正开着窗子透气,一缕阳光洒了进来,屋内已经焕然一新,帐子被子褥子全都换过,还点起了香炉,飘着她喜欢的茉莉花的清香。
四阿哥关上窗,拉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一把象牙梳子,一点一点地为她梳通头发。
“成天就是那么一根大辫子,呆板得很!我给你换个发式如何?”陶醉于手上清凉光滑的感觉,他玩心大起。
“悉听尊便。”头发抓在他手里,她能说什么。
拉起头发,试着堆在头上,打量一番,他笑道:“倒是梳起髻来更好看。”不等她抗议,又把头发放下来:“让我想想,辫子能弄出什么花样。只是编些鲜花珍珠进去,也俗了。”
楚言撇撇嘴,倒要看看他这个未来的皇帝脑子里能有多少创意。
四阿哥左右端详了几下,动手把她的头发分成几缕,慢慢地梳理着。
楚言枯坐着,十分无趣,又不象发廊好歹还有面大镜子可以看清发型师在做什么,只得开动脑筋找点有意思的话题:“四爷曾经给娘娘梳过头么?”
“梳过几次,笨手笨脚的,总要扯断额娘好几根头发,后来,被皇阿玛瞧见,骂了一顿,再不许了。”
平日里,额娘的头发总是高高梳起,雍容高贵,只有私下里,在她的卧室,当着那么几个人,才会放下来。披着一头青丝的额娘,有些娇羞脆弱,也特别温柔,特别轻松爱笑。小小的他,总是盼望着额娘洗头梳头的时候,总是喜欢站在一边看着,找机会悄悄摸上一摸。他那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额娘的眼睛,额娘只是笑,梳完头把他拉到怀里,一字一句地教他背诵诗词。有几次,他央着替额娘梳头,额娘笑得弯起了眼睛,果真把梳子给他。他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那道黑亮的瀑布,有时手一抖,分明扯断了几根头发,可额娘仍是笑眯眯的,好像一点也不痛。首发
最后那次,皇阿玛进来,看见他在给额娘梳头,也看见掉下来的那些头发,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把他撵开,自己接过梳子为额娘梳理起来。额娘笑着把一脸懊恼的拉过去搂着,一边慢慢地同皇阿玛说话。
那时,皇阿玛说:“小四,不许再闹你额娘。等你长大娶了媳妇儿,你媳妇儿的头发,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额娘笑得很开心:“等禛儿娶媳妇儿,我就该老了。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孩儿配得上我的禛儿。”
可额娘没有等到他娶媳妇儿就去了。他十四岁娶妻,又另外娶了几个女人,却从来没有兴致折腾她们的头发。原以为,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做这种事,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她。
她,是不一样的!
系好发绳,四阿哥颇有成就感:“好了,怎么样?”
楚言对着铜镜,努力地分辩着,又用手去摸,哀嚎说:“这是什么发式啊?看着像鸡窝?顶着这么个脑袋,让我怎么见人?”
四阿哥大受打击,再看时也觉得不好,勉强分辨着:“头一回,难免手生。重来。”
“啊?您拿我练手哪?不要!”楚言不满地咕哝。
四阿哥笑着用梳子敲了敲她的后脑勺:“我这是在伺候您,成不成?不识好歹!”
“我不要您伺候,成不成?”
“不成!”
“这种事儿也有强买强卖的?”后脑勺又挨了一下,楚言安静了,敢怒不敢言。
四阿哥嘴角翘起,眼睛专注于忙碌穿梭的手指,费了点力气,抛弃难以实现的设计,只编一根大辫子,完活时十分满足于自己的灵巧:“这回好多了,像那么回事儿?”
楚言拉过辫子看了看,又摸了摸头顶,毫不客气地耻笑:“像哪么回事儿?像狗啃的吧。还不如我自己来。”
四阿哥也不生气,笑着把梳子往梳妆台上一丢:“偏你眼高,挑三拣四。你自个儿来,让我瞧瞧你怎么个啃法。”
楚言三下五除二把他编的辫子打散,重新梳过拢起,打成一根大辫子,侧头往下编的时候,一抬眼见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专注地望着她笑,突然不自在起来,脸上飞起红晕,视线游移不定,急急把辫子扎好,偷眼看他还是那副样子,轻咳一声:“哎,四爷,跟你商量件事儿。”
“什么事儿,说吧。”
“这屋现归我住着,好歹也是闺房。你要进来可以,能不能先敲敲门,或者让人先说一声,尊重一下我的隐私权?”
四阿哥收了笑,神情高深莫测起来:“哦,这是你的闺房?你要什么隐私权?”
楚言这才想到她是逃跑失败罪加一等的犯人,这是牢房,不是闺房。牢头监视犯人,随时可以检查,哪里需要通报?敢对这个牢房不满意?惹恼上大人,回头把她转移到淮安府的大牢,岂不更惨?
“没,没什么,您当我什么也没说。”
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四阿哥点点头:“这个闺房是简陋了一点,回头让他们送几件像样的东西过来。”
这么说,他没恼?楚言察言观色了一阵子,讨好地赔着笑脸:“四爷,您怎么会来淮安府的?”
“淮河又涝了,朝廷要派个人下来管管赈灾的事儿。”
怎么偏就派了他?“那您可得好好管管。我前些日子可见过不少灾民,日子可苦了。”楚言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些灾民怎么苦怎么惨怎么可怜。
四阿哥认真听着,神情肃穆起来,也有点心疼她吃的苦:“今年灾情不算重,受灾的百姓也不是特别多,朝廷赈济的钱粮也按时到了,怎么还会这样?!”
“我总不至于编这种事儿来骗四爷吧?老百姓都传着: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就是亲王,单靠俸禄,三年怕也攒不下十万两呢?知府老爷的十万两会是哪儿来的?”
“会是哪儿来的?还能从哪儿来?这帮赃官!难得,你关心起民间疾苦了!”
“那些事儿,没看见就罢了,看见了,没法当没看见。四爷既然来了,可得好好盯着那些官员,好歹为那些可怜的百姓做些事儿吧。”所以,赶紧忙你的公务去吧!
四阿哥瞅了她两眼:“是得盯紧点儿。”走到床边,拿起那块玉佩,又打开桌上的一个锦盒,取出几条穗子和丝绦。
楚言惊疑不定,这玉佩,怎么到了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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