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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第1页）

皇帝惊诧道：&ldo;那怎么可能?王羲之《兰亭序》在前，智永在后，两者相隔数百年啊，当然是智永取自王羲之咯!&rdo;

裴玄静缓缓地说：&ldo;陛下，在太宗皇帝从辩才手中谋得《兰亭序》之前，天下无人见过《兰亭序》，它只是一个传说。而辩才，恰恰是智永和尚的徒弟。&rdo;

&ldo;说下去。&rdo;

&ldo;我们都知道，智永的书法造诣之深，直追其先祖王羲之，被评价为最能传承王羲之的后代书法大师。由于流传世间的王羲之真迹越来越少，很多人都把智永的笔墨误认是王羲之的。甚至有人说，在怀仁和尚《集王圣教序》中的许多字，本来就是智永所书。因其形神兼备，以假乱真，就连怀仁和尚亦不能分辨。&rdo;

&ldo;所以你的结论是?&rdo;

&ldo;称不上结论，只是一种新的假设。&rdo;说到这里，裴玄静变得越加小心翼翼，&ldo;我认为，太宗皇帝从辩才手中取得的《兰亭序》，只有前半部出自王羲之之手。从&lso;信可乐也&rso;四字往后的部分，都是智永所书。&rdo;

皇帝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盯着裴玄静看了许久。清思殿中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裴玄静低着头，承受皇帝质询的目光，心中并不慌张。

&ldo;是谁干的?&rdo;皇帝终于又开口了，&ldo;智永还是辩才?&rdo;

&ldo;不知道。&rdo;裴玄静回答，&ldo;我只能推测，当年智永在其弟智欣去世后，写下一篇悼文，其中有&lso;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rso;一句，我们姑且称之为《俯仰帖》吧。有人……不知是谁，将《俯仰帖》中的一部分内容拆出，拼接在王羲之所书《兰亭序》的&lso;信可乐也&rso;四字之后，乃成今日广为流传之《兰亭序》。而《俯仰帖》中还有一部分没有拼入《兰亭序》的内容，则被录在了贾昌的墙上。我尝试了将这两部分整合成文。&rdo;

皇帝指着御案，&ldo;写下来。&rdo;

她立即认出这种混着金屑的麻纸。回想起来，皇帝本人临摹的王羲之也是很不错的。

裴玄静定了定神，一笔一画地写起来：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秦望山上，洗砚一池水墨;会稽湖中，乘兴几度往来。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居足以品参悟之乐，游足以极视听之娱。

当其时也，余与欣安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及弟欣先去，向之居游动静，于今水枯烟飞。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ldo;死生亦大矣。&rdo;岂不痛哉!

先祖子猷公，先叔祖子敬公，世称琳琅。共评《高士》，齐诣谢公。子敬赞子猷量可以自矜，子猷弹子敬琴哀其先亡。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良可悲也!

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皇帝从容阅览一遍，问：&ldo;这就是智永的《俯仰帖》?&rdo;从他平淡的语气中听不出褒贬，也听不出喜怒。

&ldo;这只是玄静自己拼合的。除非能找到真迹，否则，谁都不敢说《俯仰帖》的原文究竟是什么。&rdo;

&ldo;但你竟敢说太宗皇帝拿到的《兰亭序》是假的!&rdo;

&ldo;也只是推测。&rdo;

&ldo;很好。那么娘子是否继续替朕推测一番：太宗皇帝在拿到假的《兰亭序》时，它究竟是一分为二的呢?还是已经拼起来了?还有，那个不管是谁的人，伪造《兰亭序》的目的又是什么呢?&rdo;

&ldo;我不知道。陛下，您问的这两个问题，我都答不出来。&rdo;

&ldo;因为缺少事实，对吗?&rdo;皇帝无端地冷笑了一下，&ldo;那么朕就给娘子提供一个事实吧：贾昌墙上的字出自先皇之手。&rdo;

裴玄静大惊，&ldo;先皇?!&rdo;

&ldo;没错。还有一个事实‐‐十年前当先皇禅位于朕时，曾经要求朕答应一个条件，他就会把贾昌墙上的秘密告诉朕。但是，由于朕并没有兑现承诺，所以先皇至死都未曾向朕透露这个秘密。&rdo;

&ldo;陛下怎么没有兑现承诺?&rdo;

&ldo;有几个不该死的人死了。&rdo;

&ldo;比如王伾?&rdo;

皇帝的目光像利刃直切而来，&ldo;果然不该小看了你!居然提到王伾，你想干什么?想犯欺君之罪吗!&rdo;

&ldo;陛下!&rdo;裴玄静慌忙跪倒，&ldo;玄静刚刚听陛下提起先皇，才想起先皇的这位书法老师的，并非故意挑衅……求陛下明鉴!&rdo;

皇帝稍稍平息了怒气，放缓语气道：&ldo;恕你无罪。现在，你可以说一下新的推断了，基于……我刚刚告诉你的那两个事实。&rdo;

裴玄静深思片刻，字斟句酌地说：&ldo;据我所知，王伾的宗祖是则天女皇时的书法大家王，而王又是王羲之的九世堂孙，所以王伾极有可能知道《兰亭序》的秘密，并将秘密告知了先皇。先皇得到《俯仰帖》后，摘出其中没有录入《兰亭序》的部分，写于贾昌的墙上。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许只是为了使文气贯通，又保留了&lso;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rso;一句。永贞内禅的过程中，先皇将这个秘密与陛下交换，意图保下一些人的性命，其中就有王伾，但王伾还是死了……&rdo;她抬眸望定皇帝，&ldo;陛下，玄静只能推测到这里了。真正的谜底恐怕只有先皇才知道。&rdo;

皇帝冷笑，&ldo;那怎么办?先皇已升遐十年，难道你要朕招魂吗?&rdo;

裴玄静低下头，皇帝语调中的仇恨令她心惊。她想起离合诗中那些皇家骨肉相残的典故，又不禁心酸起来。听再多的故事，也比不上活生生的例子放在眼前时，带给人的强烈冲击。她又想了想，下定决心说：&ldo;武相公给玄静的离合诗中所用之典，要么是手足情深，要么是皇权争斗……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手足情深应和了智永为智欣所作的《俯仰帖》，那么皇权争斗这部分又是指什么呢?&rdo;

&ldo;你到底想说什么?&rdo;

裴玄静脸色煞白地说：&ldo;玄静斗胆推测，伪造《兰亭序》的非为别人，正是太宗皇帝自己!&rdo;

清思殿中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皇帝才一字一顿地问：&ldo;理由呢?&rdo;

&ldo;……因为，否则这个秘密就不值得先皇亲笔题写在一处外人不得窥伺的地方，更不值得他与陛下做禅让时的交换条件。&rdo;

&ldo;你有没有想过这样说的后果是什么?&rdo;

裴玄静抬起头，看着皇帝没有表情的脸。他说：&ldo;你是在诋毁朕的先祖，大唐的开国明君!朕现在就可以将你凌迟处死。&rdo;

极度的恐惧令裴玄静的头脑一片空白，但她随即聚拢意识，倔强地回答：&ldo;如果没有陛下刚才提供的两个事实，玄静怎么能得出太宗皇帝伪造《兰亭序》的结论?要说诋毁，那也是陛下帮着玄静一起诋毁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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