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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1页）

黎向荣很不好意思地阻止道，&ldo;大师兄，这道菜不行，你稍等我重做一次再尝吧。&rdo;

大师兄指着碗道，&ldo;没关系，我尝了好给你提意见啊。&rdo;

步朗尼笑着将碗转了个边，客气地说，&ldo;大师兄尝这边，我没有动的。&rdo;

大师兄坐下来，先是仔细审视了一番，点头笑道，&ldo;阿荣，我知道你刀工是很不错的，这菜切得见功夫，起码造型是过得去了。&rdo;

阿荣挨着他坐在宽厚的木板凳上，苦笑道，&ldo;你先别夸我，这味道还差得远呢。&rdo;

步朗尼抬头扫视一圈，赶紧去找了个干净杯子盛上半杯白水，递给大师兄，自己也正对着他俩坐下来，&ldo;您先清清口，他这菜真是做咸了点。&rdo;

大师兄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开始尝菜。

阿荣叫步朗尼尝的时候还有点紧张，现在已经是自暴自弃的心态，也不偷看大师兄的脸色了，要批评就尽管来吧，多听点意见也好改进。

步朗尼则是盯着大师兄的神情，好像他才是受审者一样紧张地额头冒汗。

大师兄开始只是客气客气地夹起一片冬菇吃了，咀嚼了两口轻轻&ldo;咦&rdo;了一声露出疑惑之色，片刻又接连夹了木耳竹荪等物大口吃了，挑挑眉毛点点头，将数种材料依次尝遍，最后放下筷子拍着双手道，&ldo;阿荣，几天不见，你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这菜做得相当不错啊！&rdo;

阿荣惊讶地啊了一声，左手猛然拍在大师兄背上，&ldo;你可不要光说好听的啊！&rdo;

大师兄受了突然一击，全身一抖，幸好没正在喝水，就这还呛着咳嗽了好几下，饶是脾气再好也有点不高兴道，&ldo;你干什么？大惊小怪的，夸你还错了？&rdo;

步朗尼连忙递上纸巾给大师兄擦嘴，陪笑道，&ldo;大师兄，你千万别生气，他又抽风了。&rdo;

大师兄拿起纸巾往脸上抹了几下，&ldo;生气不至于，但我说实话，没道理抽风啊？&rdo;

阿荣不敢造次，讨好地轻轻抚摸着大师兄的后背，放软了声音道，&ldo;对不起啊，大师兄，但是你的评价太高了，我太惶恐了。&rdo;

大师兄奇怪道，&ldo;怎么，你们觉得这菜不好吃？&rdo;

阿荣瞅了步朗尼一眼，低声道，&ldo;我也觉得还行啦，但是比步家菜的水准还是差得多嘛。&rdo;

步朗尼一听这话，赶紧分辨道，&ldo;是阿荣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这菜确实还能做得更好。&rdo;

大师兄推开吃得半空的大碗，沉吟道，&ldo;我们这地方地处中华西南，口味本来就偏于酸辣咸鲜，这道菜你们说口味偏重，而我一点都不觉得，说起来，你们步家菜是以岭南特色为本，兼容京都的宽厚余韵和东南的甜鲜之味。阿荣，你顿顿吃步家菜？习惯了之后觉得好吃吗？&rdo;

阿荣想了想答道，&ldo;这么说确实是前一个月我觉得每一样菜都好好吃啊，尽管没有很多辣椒，味道很清淡，但我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后来吃多了也就一般，虽然也很好吃但是没有最初惊为天人的感觉了，反而更想念妈妈做的家常菜……&rdo;

&ldo;那么你呢，小步施主，你吃到什么的时候觉得好吃？&rdo;

步朗尼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ldo;差不多吃尽珍馐美味，但是要说好吃的菜，昨天在阿荣家吃的菜很好吃。&rdo;

阿荣皱着鼻子说&ldo;切！不用讨好我，昨天看把你辣得快哭了，好吃得胃疼吧？&rdo;

步朗尼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ldo;我是真的觉得好吃，饱含着你母亲的心意，味道浓烈，感觉悠长，绝对是我有生以来能铭记入心的美味。&rdo;

阿荣打了个冷战，脸上写着&ldo;你吃错药了，说这么肉麻的话？&rdo;，嘴巴里却强硬道，&ldo;那当然，我妈的手艺，能吃到一次就是你的福气！&rdo;

步朗尼见他别扭的神色，忍不住笑道，&ldo;是啊，要不是你怎么能遗传到这么高的天分呢？&rdo;

大师兄见他俩你来我往臭味相投，欣慰地说，&ldo;阿荣你现在活泼多了，我记得你在曼殊院的时候一天老发呆，傻乎乎的，一点都不机灵。&rdo;

阿荣不好意思道，&ldo;那时刚没了爸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干什么，青春期的迷茫嘛。&rdo;

大师兄随口问，&ldo;那你现在不迷茫了吗？&rdo;

阿荣一怔，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笑着看自己的步朗尼，轻轻地说，&ldo;我想做一个不让别人失望的厨师。&rdo;

步朗尼原木是一副寻常客套的笑脸，听了他这话，慢慢绷直了上翘的唇角，象牙色的肌肤泛起红晕，卷翘的长睫毛遮住了低垂的碧绿眼眸，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声音，阿荣依稀辨认出那是一句&ldo;真的吗&rdo;。

又酸又甜的情感在胸口流窜，那是昨夜隐约来访过的莫名潮汐，随着他心情阴晴不定而泛滥或者退缩，阿荣偷偷看着大师兄的脸色，故作镇定地笑道，&ldo;那大师兄看我能做到吗？&rdo;

大师兄道，&ldo;我不是已经称赞过你了吗，这道菜的手艺足以让你在曼殊院混到上灶台的资格了，要是你留在这里打杂，就算我亲手教你，你进步得也没这么快。&rdo;他自嘲地笑道，&ldo;步家果然是家学渊源藏龙卧虎，你才入门半年就能做到这个程度，我们曼殊院的传承就差很多了。&rdo;

步朗尼这才吃惊地看着他说，&ldo;大师兄，阿荣真的这么厉害了！&rdo;

大师兄慎重地点点头，&ldo;小步施主，我是受了戒的和尚，自然不打诳语，跟其他学徒比我不知道，但是阿荣的进步的确是相当不俗了，假以时日必将超过我。&rdo;

步朗尼手指遮住鼻子吸了一口气，眼睛连眨了好几下，&ldo;是吗，我，都没有看到阿荣的进步吗？&rdo;

从一开始就怀抱了过重的期待，从没考虑过自己的标准是不是太高，只是焦虑着阿荣再努力也不够，恼怒着他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更强硬的支撑，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忍耐着种种压力默默奋进的阿荣，已经走得比一般人更远，做得已经比一般人更好了吗？

从&ldo;青春期的迷茫&rdo;着的小徒工到&ldo;假以时日必将超过曼殊院大师兄&rdo;的厨师，黎向荣付出的努力并没有得到足够的承认，他的水平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

因为步家的厨师们不会降低自己的要求来肯定他激励他，他就会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没有天赋的废材！

大师兄接着说道，&ldo;金刚经有云：世尊说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即非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是名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什么意思呢？诸法皆空，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都只是假名称呼，不是这种种的真实存在，顺应世俗，我们才有这些称呼。&rdo;大师兄神色肃穆，目光睿智，&ldo;我们知道，再美好的食物，再美妙的音乐，都是虚幻的假象，但是对于世俗人来说，追求身心的享受是一种本能，而众多的餐馆众多的娱乐场所就是为了满足人的本能，小步施主，你家的美食一定要是世所罕见的珍馐，厨师必须手艺绝伦才有一席之地，但是你所知道的厨师，也只有你家的厨师，阿荣在你家想必也是表现平庸，这都是你见，我从人见来看，阿荣可谓一日千里，我们让更多人来评价，也许还有不同的见解，对不对？&rdo;

步朗尼心悦诚服地低着头道，&ldo;确实如此！&rdo;

大师兄慈爱地拍拍阿荣的胳膊，&ldo;一直在爬山，只望着遥远的山顶总觉得还有很长很远的路，但是你也要看看脚下，你已经走了很多路程。志向高远是好事，但是一味追求太高的位置，会让你丧失自信，也丧失进步的乐趣。&rdo;

大师兄的话语如同清凉的溪流，浇灭了黎向荣的妄自菲薄也浇灭了步朗尼的急于求成，两个年轻人仔细感悟良久，发现长期困扰自己的愧疚和焦躁找到了出口，沉积在心底的郁闷终于消散些许。

阿荣吸溜着鼻子道，开朗地说，&ldo;大师兄，你真该去讲经啊，做饭可委屈你了。&ldo;

大师兄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道，&ldo;讲经是度人，做饭何尝不是度人？素鸡素鱼，人们皆以为荤味，他们明知是假，还要仔细辨别看到底是何种材料，愿众生都能明白，凡所有相，皆是虚妄！&rdo;

黎向荣和步朗尼对视一眼，严肃道，&ldo;谢师傅教诲。&rdo;

大师兄呵呵一笑道，&ldo;我啰嗦得太多啦，不耽误你们时间了，阿荣你还是多多练习吧，要早日成为顶级厨师还是不能有丝毫松懈呀。&rdo;

阿荣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大师兄摇摇手，慢慢踱出了厨房。

眼见大师兄魁梧的身子走远，步朗尼才长出一口气道，&ldo;我的天，这和尚太有魅力了，说话好有哲理。&rdo;他对阿荣眨眨眼睛，&ldo;很关照你呀，他以前就是你师傅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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