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累死他!&rdo;
回头一看是仲传武的小儿子小虎,才十四岁,却已语惊四座。
&ldo;孺子可教!&rdo;仲传武大为得意,&ldo;你们倒细想一想他的话看!&rdo;
何用细想?一点破就通体皆透了,于是纷纷夸奖小的,恭维老的:说他们虎父虎子,将来一定会光大门楣。
乱过一阵,归入正题,大家商量好了办法,决定拿&ldo;例&rdo;去困扰汤斌‐‐满清入关已过十年,也曾颁过一部《大清律例集解》,但实际上用的还是&ldo;大明律&rdo;;而大明律是不够用的,大至杀人放火的重案,小至田地婚姻的纠葛,都用律外的例来处理,而例案多如牛毛,只有书办清楚。仲传武教大家把大小案子,尽量推给汤斌去裁决;任何案子,砖签要做得噜嗦糊涂,越复杂、越麻烦、越看不懂越好,要汤斌看见公事就头痛!
&ldo;姓汤的有什么了不起?&rdo;仲传武酒后大言,&ldo;教他输在我小儿子手里!&rdo;
到得第二天恰好是&ldo;卯期&rdo;‐‐每期照例点检书办差役,时间在清晨卯时,所以称为&ldo;点卯&rdo;。
应点就称为&ldo;应卯&rdo;。这向来是虚应故事,而且往往不是长官亲点,但汤斌实事求是,这天卯正升堂,按簿查点;有不曾到的,堂谕初犯免议、再犯行杖、三犯开革。接下来便有一番告诫;大家是齐心好了要对付他的,所以任他言之谆谆,一个个听之藐藐。
这套例行公事完毕,接下来便是问案。早堂问完,汤斌对张桂文说道:&ldo;逃人一案,我今天就要结。你去问一下,张又飞回来了没有,何家的老大可曾到案?&rdo;
&ldo;不用问,已经到案。&rdo;
&ldo;那好。传齐了等午堂来问,一堂就结了。&rdo;
又说要结案!张桂文倒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与自己切身利害有关,便不能不打听一下。
&ldo;请大人的示,这案如何结法?&rdo;
&ldo;我通盘想过了。这一案可繁可简,我是照简单的结法,以免好人亦受讼累。&rdo;
&ldo;再请示大人,何谓简单的结法。&rdo;
&ldo;简单的结法嘛,就是实际已经结了,纸面上不结。&rdo;汤斌说道,&ldo;我也晓得有些人结案,纸面上结了,实际上未结;那样子于事无补而于考成有利,我要反其道行之,只要于事有益,我的考成可以不管。&rdo;
一听这话,张桂文暗暗高兴,心里在想,只要你不顾考成,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滚蛋就快了。
午堂提审,第一个是传证人何老大,看相貌是老实人,上得堂来抖个不住,问起来是在&ldo;打摆子&rdo;,这个病又叫&ldo;三日两头&rdo;,这天原是不该发病的空档,但因见了官害怕。寒热提前发作,连话都说不清楚。
&ldo;来!&rdo;汤斌喊道,&ldo;拿碗热汤给他喝!&rdo;
这一半是汤斌的恻隐之心,一半是他的作用,好教何老大心情轻松些,问案便可顺利。果然,等把一碗热汤喝了下去,何老大额上微微沁汗,神气就好多了。
&ldo;何老大,我问你几句话,就放你回去。你不必害怕!只要你不是与你兄弟串通一气,就没有你的事。&rdo;汤斌安慰了他一番,接着问道:&ldo;你可知道有人拿着刀来威吓你兄弟?&rdo;
&ldo;回禀大人,没有这回事。&rdo;何老大答道:&ldo;我兄弟素来不务正业,那天晚上跟我说,输了钱还不出赌帐,不能不躲一躲,跟我要了两吊钱,连夜走了,至今不曾回来。&rdo;
这一供,就见得钱乡约完全胡说;但汤斌却先放过此人,提莫武成上堂,第一句话就问:&ldo;你可知道逃人该受何刑罚?&rdo;
&ldo;回大人的话,是鞭背一百。&rdo;
&ldo;不错!你先受了这个刑再说。&rdo;
&ldo;大人,大人!&rdo;莫武成叫苦连天,&ldo;你莫打我!我这刑罚该回王府去受!&rdo;
&ldo;朝廷的法,行之于天下,哪里打都是一样!&rdo;
于是莫武成被拉到阶下,剥下上衣,背上吃了一百皮鞭;观审的老百姓,知道他诬陷好人,无不称快。
莫武成不止于吃这一百鞭子,还得发落;汤斌当时下判,等刑伤痊愈,押解赴京,接着是传邢大户上堂,预备当堂开释。
&ldo;你是冤枉的,我知道!&rdo;汤斌第一句话就这么说,&ldo;何小二诬害良民,自然有罪,不过我劝你不必再追究;不然案子不结,将来还有传你到案的时候,岂不又受讼累?&rdo;
听得这话,便是昭雪了不白之冤,邢大户感激磕头,连声说道:&ldo;但凭青天大人作主。&rdo;
&ldo;这样说,你是不愿追究了。好好回家跟家人团聚吧!&rdo;
&ldo;是!青天大人再生之恩,小人只有来生做牛做马报答。&rdo;
他的话还没有完,值堂的张桂文,踏上一步,轻声说道:&ldo;回大人话。是不是该让邢某交保候传?&rdo;
&ldo;不必!这就结案了。&rdo;
这是结的什么案?不明不白就把一个逃人的窝家,当堂开释,看他将来有得麻烦!张桂文在心中冷笑,格外用心,要看汤斌对案中另外几名人犯,如何发落?
&ldo;钱乡约,你总听见何老大的话了,饰词诬指,该当何罪?你自己说。&rdo;
钱乡约哪能说什么,只是磕头说:&ldo;大人开恩!&rdo;
&ldo;我问你,你可肯悔改?&rdo;
&ldo;小人再也不敢了。&rdo;
&ldo;只要你肯悔过,我就给你自新的机会,判你杖责一百,伽号三月,暂且寄下;倘或你不肯改过,将来两罪并发,先革你的差,再补今天的刑罚,最后再定别的罪。&rdo;
&ldo;是,是,小人一定改过。&rdo;钱乡约喜出望外,激起向善之心,&ldo;小人若再犯错,情愿死在大人笔下。&rdo;
听见这话,汤斌自然安慰,因而对何小二也网开一面,&ldo;你要想法子找到你兄弟,&rdo;他对何老大说,&ldo;叫他出来投案。本道治民,重感化不重刑罚,只要他能洗心革面,我一定饶他。倘或执迷不悟,一旦被捕,我就不能不依律例办理,叫他休得自误。&rdo;
这一桩可以叫人破家丧命的&ldo;逃人&rdo;大案,汤斌就如此作了了断,看案的老百姓,自然觉得这位青天大人,仁厚过人;但也有人批评汤斌根本不懂律例,是非不分,惩罚不明,太便宜了恶人。
&ldo;糊涂官结的糊涂案。&rdo;仲传武冷笑着对他的同事说,&ldo;我就在这一案上要他的好看!&rdo;
仲传武想了极恶毒的一计,但尚未来得及施展,汤斌已经得到马呈祥的密函指点,特地把所有的书办都召集起来,有所训诫。
&ldo;莫武成一案,似乎结得太容易;对何小二、钱乡约,我似乎显得姑息。你们可是这样的想法?&rdo;
&ldo;不敢!&rdo;仲传武答道:&ldo;大人饱读诗书,小人等岂敢妄测高深!&rdo;
&ldo;话不是这么说,&rdo;汤斌指着胸说,&ldo;一个人立身处世,全在方寸之间,要有主宰;凡事不肯用心,如何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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