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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第1页）

我们都听懂了，连克虏伯都听懂了。

但我们的师长听不懂。因为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所有人都有罪，该死。死着心里不痛。我们的师长心里愤怒，但心里不痛。

于是我犹犹豫豫地举起了一只手。

虞啸卿示意我：&ldo;说。中尉。&rdo;

&ldo;他的意思是说，看着我们死了很多人，所以他学会了打仗。从败仗中学的。&rdo;我替死啦死啦解释。

虞啸卿没理我，看着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说：&ldo;都是无辜的。我生下来，三十四年，走了二十个省份，是为了活，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不是乐事，不是爹妈教我的份内事。有的人喜欢拿起武器，有的人想和别人不一样，有的人是混口饭，有的人怕自己太弱，有的人怕被千夫所指，所有人都害怕，只好学着喜欢杀戮。从来没有过的勇敢、刚毅、年青和浪费。都是无辜的。&rdo;

我们安静着，多少有点儿难堪，因为他实际上把这里的每个人括进了他的所说。

&ldo;所以，学会了打仗？&rdo;虞啸卿问。

死啦死啦点了点头。

虞啸卿说：&ldo;坐。&rdo;

他是向陈主任和唐基们说的，转得如此不打折扣的人让我们只好从心里打个寒噤，而且那几个都唯唯地坐下时他自己并不坐，看起来这家伙讨厌坐，而且既然说开了，他把枪放回了套里，但他并不打算再坐，于是他往下便一直在审判席后做他的龙行虎步。

虞啸卿盯着死啦死啦，&ldo;你恨日本人？&rdo;

死啦死啦答道：&ldo;我恨让我们成了现在这样子的东西。&rdo;

&ldo;是什么？&rdo;

&ldo;不知道。我一直很浑噩。&rdo;

唐基忽然问：&ldo;你对赤色分子是怎么看的？&rdo;

虞啸卿在他的踱步中愣了一下，看了看唐基，自此问伊始气氛忽然便有点儿变，陈主任从漠不关心忽然成了极为关心，张立宪们的反应像唐基触碰了一个不该碰的禁忌，我们刚松了一下，忽然又觉得喘不过气。

虞师前身，以反共发达。双方合作已六年，而虞师内部仍以赤匪称呼，让我觉得想弄死他的人不仅虞啸卿，还有唐基。

死啦死啦答：&ldo;书生不可以没有，但是空谈误国。&rdo;

唐基追问：&ldo;是说赤色分子？&rdo;

&ldo;是的。&rdo;

陈主任审问中第一次开口，&ldo;没打过交道？&rdo;

&ldo;游历的时候，见过他们的游行和口号。&rdo;

他坦荡得是坦坦荡荡，让陈主任立刻就没了兴趣，而唐基从自己的银烟盒里给军部大员上了根烟。我们再度松了一口气。

虞啸卿问：&ldo;跟日本人打过大仗？&rdo;

死啦死啦答：&ldo;打过。&rdo;

&ldo;哪仗？&rdo;

&ldo;这仗。&rdo;

&ldo;就一仗？&rdo;

&ldo;我没经过大阵仗。&rdo;死啦死啦老老实实地说。

虞啸卿似乎不信，&ldo;一仗就打得这么恨之入骨？&rdo;

&ldo;……什么叫恨之入骨？&rdo;死啦死啦问。

虞啸卿说：&ldo;你那种打法叫破釜沉舟已经太客气了，简直是断子绝孙。&rdo;

死啦死啦回头看了看我们，张了张嘴，表情简直有点儿痛苦。

&ldo;我不恨谁。我最多只带过四个兵，是理库，不是打仗。在西岸我发现我后边跟着一千多人，我很害怕……&rdo;

虞啸卿问：&ldo;害怕还是得意？&rdo;

死啦死啦苦笑，&ldo;好像都能叫人喘不过气来，那就都有。我已经亲眼眼见，在南天门上我已经看够了。我以前一直逃跑，也遭遇也死人，可死的人都不够份列入战役里。还有，我去过那些地方……&rdo;

&ldo;怎么讲？&rdo;

&ldo;我去过的那些地方，我们没了的地方。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干丝烧卖。&rdo;他用一种男人都明白的表情坦率着，&ldo;还有销金的秦淮风月。上海的润饼蚵仔煎，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天津麻花狗不理，广州艇仔粥和肠粉，旅顺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东北地三鲜、狗肉汤、酸菜白肉炖粉条，苦哈哈找活路的老林子，火宫殿的鸭血汤，还有臭豆腐和已经打成粉了的长沙城。&rdo;

克虏伯不知时机地咽了咽口水，以致要擦擦嘴。我们听得想杀了他，他要只说些我们擦不着边的也倒好了，偏他说的还尽是我们还吃得起甚至吃过的东西。

然后他摊了摊手，以他特有的方式断句总结，&ldo;都没了。……我没有涵养。&rdo;

虞啸卿说：&ldo;我也没有。&rdo;

陈主任和唐基就显得有点儿难堪。

死啦死啦接着说：&ldo;没涵养。不用亲眼看见半个中国都没了才开始发急和心痛，不用等到中国人都死光了才开始心痛和发急。好大的河山，好些地方我也没去过，但是去没去过铁骊、扶余、呼伦池、海拉尔河、贝尔池、长白山、大兴安、小兴安、营口、安东、老哈河、承德、郭家屯、万全、滦河、白河、桑乾河、北平天津、济苑、绥归、镇头包、历城、道口、阳曲、开封、郾城……&rdo;

唐基制止他，&ldo;可以了，我们明白你的意思。&rdo;

死啦死啦却坚持地说下去，&ldo;我是个瞎着急的人，我瞎着急。三两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场大败和天文数字的人命，南阳、襄阳、赊旗店、长台关、正阳关、颖水、汝水、巢湖洪泽湖、镇江、南京、怀宁……&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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