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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老爹早就养成习惯了，乡长、书记一到，他就命令老妈赶紧准备两筐鸡蛋。乡长不耐烦地摆着手道：&ldo;今天谈正事，鸡蛋的事回头再说。&rdo;老爹、老妈垂手站在一旁。书记先开口了：&ldo;大老，你这一年里到底挣了多少钱?&rdo;

老爹是老实人，老实人自然说老实话。&ldo;挣了一千二百块钱，刨出给四海上学的钱和四个孩子的吃喝，也剩不下什么了。&rdo;

书记一听这话就火了，立着眉毛道：&ldo;小农意识!你前怕狼后怕虎，下辈子你们都改不了这毛病。挣钱怕什么?挣钱丢人吗?国家政策是号召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挣钱是光荣的。你怕什么?别老跟我打马虎眼，你一年挣多少钱我们还能不知道吗?&rdo;

老爹心道：我挣多少钱我都没算清楚，你们怎么能知道呢?但他不敢回嘴，只好无可奈何地说：&ldo;真是一千二百块，我没骗你们，开场子的窟窿还没堵上呢。我琢磨着，今年收成好了……&rdo;

&ldo;还说没骗?啊?&rdo;乡长急了，他虎着脸照大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ldo;我知道，你这场子一天里能出60斤鸡蛋。现在鸡蛋涨价啦，南款的鸡蛋已经四毛三一斤啦。你算算，你一天能进多少钱。&rdo;

老爹争辩道：&ldo;下半年才涨的价，上半年是四毛。&rdo;

书记不紧不慢地说：&ldo;今年下半年到明天下半年不就是整一年吗?是不是这个理儿啊?&rdo;

老爹不得不点头，可还是觉得不对劲，喊道：&ldo;夏天一天能出60斤鸡蛋，可天一冷鸡就不爱下蛋了，能有30斤就不错了。&rdo;

书记不紧不慢地说：&ldo;四个夏天不就是一年吗?&rdo;

老爹一想，书记说得当然没错了，四个夏天肯定是一年了，只得又点头。

乡长掰着手指头道：&ldo;这一天出60斤鸡蛋，四毛三一斤，你一天里就挣25块8毛钱，算26块吧。一年365天，你就得挣……&rdo;他回头看了书记一眼，疑惑地问，&ldo;好像没到一万吧?&rdo;

&ldo;9490。&rdo;书记脑筋比较快，已经算出来了。

乡长骂道：&ldo;奶奶的，怎么还差几百呀?&rdo;

书记向房外一指：&ldo;他们家还有三亩棒子地呢。&rdo;

乡长一拍脑门：&ldo;对!三亩棒子地少说也得一千斤棒子，这‐‐&rdo;乡长又拍了下巴掌，哼了一声道：&ldo;棒子才三毛钱一斤，还是不够。&rdo;

此时老四海他妈觉得这事挺好玩儿的，傻乎乎地插嘴道：&ldo;我们家还有一头猪呢。&rdo;

乡长和书记同时照自己大腿上拍了一把，同时叫道：&ldo;够了，怎么算都够了。&rdo;

他们俩是高兴了，老爹却糊涂了，够什么了?老爹苦笑着问：&ldo;乡长，您算计这个做啥呀?&rdo;

乡长欣慰地扶着老爹的肩膀：&ldo;大老，你光荣了你，咱驴人乡的光荣全让你一个人占了!驴人乡的第一个大学生是你日出来的，驴人乡的第一个专业户是你干出来的，驴人乡的第一个万元户是你整出来的。你说你家的祖坟上是不是冒了青烟了?&rdo;

老爹更糊涂了，惊讶地问：&ldo;万元户，谁是万元户?&rdo;

乡长亲热地照老爹胸口上打了一拳，然后挺着肚子，双手扶在腰眼上，似乎是刚刚消灭了鬼子一个小队。&ldo;你呀，你不是万元户，谁是?&rdo;

老爹不好意思地说：&ldo;我倒是想当万元户呢，可我估计呀怎么着也得再混个三两年。&rdo;

书记叫道：&ldo;什么三两年?你现在就是。&rdo;

老爹更不好意思了，脸都红了：&ldo;没有没有，人家的万元户指的是纯收入，是剩在手里的钱。我这场子要是刨出开销去，一年里也就挣一千多块。我正想着明天再买点蛋鸡回来，屎壳郎滚粪球，滚着滚着就大了。&rdo;

&ldo;死心眼，死脑壳，死羊眼，死……哎呀，你的儿子居然上了大学了?真气人。&rdo;乡长一把拽开胸前的扣子，胸脯气得跟风箱一样。

老爹和老妈不明白为什么，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敢说话了。

书记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走到老爹跟前，面目和蔼地说：&ldo;谁说万元户是纯收入了?大老啊，收入够了一万就是万元户。你，是咱们驴人乡头一个万元户，我们要把你的事迹报到县里去，让县里的同志也知道知道，咱们驴人乡也出万元户了。明白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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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驴人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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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老妈同时摇了摇头：&ldo;不明白。&rdo;

&ldo;爱明白不明白。&rdo;乡长又急了，&ldo;这个万元户你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咱们驴人乡的脸还能让你给丢喽?就这么定了。&rdo;

说完乡长拎起两筐鸡蛋，气哼哼地走了。书记忽然觉得不对劲，大叫道：&ldo;嘿!有一筐是我的。&rdo;然后便撒腿追了出去。

乡长、书记走了，老妈一把揪住老爹的脖领子：&ldo;你当了万元户，你咋不告诉我?我十七岁就嫁到你们老家来了，我给你们家生了五个崽子，我没功劳我还有苦劳呢。你怎么还防了我一手啊?&rdo;

老爹咽着唾沫道：&ldo;我咋成了万元户了?我是吗?&rdo;

&ldo;乡长都说你是了。&rdo;老妈道。

老爹摸着脑袋，还是不大明白。

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话多少有点儿贬义。但如果仔细想想的话，人如果真能做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他绝对就是善终了，绝对是值得被后人歌颂的，绝对是上辈子积了大德的。可怜哪，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往往是生于忧患，死于忧患的。他们一辈子也没住过一回五星级宾馆，安乐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美丽而遥不可及的梦想。

老爹的忧患就是老四海，虽然家里有五个孩子，但老四海无疑是这个家庭的最大希望。如今的老四海是安乐的，可以说一年多的大学生涯，是他一生中最为安乐的部分。

老四海能考上大学，绝对不是瞎蒙胡撞的，老四海是真聪明。在他漫长的求学生涯中，大部分时间老四海是被老师们当作神童的，头顶上经常挂着光环。中学时，曾经有学校邀请老四海去报告，说说自己是怎么学习的。

八十年代中期，大学的门槛不是一般人能迈进去的。当年有人将高考形容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有人忿忿地说：高考就是当代的科举制度，是八股遗风，应该被彻底打倒。但无论怎么说，那个时代的大学教育绝对是精英教育。

是啊，现在的学生是太幸福了，只要智商能达到平均水平，抑或手里有几个钱，大学的大门就是畅通无阻的。

老四海暑假时回了一次老家，帮着老爹在养鸡场里打理了两个月。回到北京后，花儿提着鼻子，四肢着地地围着老四海转了四五圈儿。老四海问她，干什么呢?花儿竟捏着鼻子说：&ldo;你怎么一身的鸡屎味儿啊?&rdo;老四海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决定寒假不回家了，回家也没什么意思。

虽然老四海和花儿的事一直没搞清楚，但他的成绩还是不错的。他学的是中文系，专业是自己挑的，老师说：学中文的将来能当官。另外老四海自认为有出口成章的本事，在系里也的确是小有名气。其实老四海从小就想过将来当个作家，原因是他小时候爱看小人书，什么《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一套一套的。他没钱买，好几百本小人书都是从同学们手里骗来的。其实也不能说是骗，是靠本事赢来的，老四海颇有些行骗的天分。比如说大家一起玩扑克吧，只要纸牌往桌面上一摊，老四海基本就能记住哪张牌在什么地方。比如说老四海刚刚看过一篇文章吧，只要在十分钟之内，基本上就能把文章整个背下来。比如说老四海观察人吧，无论男女，看一眼就知道他大概的家庭情况。后来他自己分析，这个本事可能与自己出身卑微有关，出身卑贱而上得厅堂的人大多敏感。所以老四海从初中到高中毕业，利用上述技巧，一共骗来了四百多本小人书，也算得上丰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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