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冷不丁的,唐荼荼贴近了一步。
几乎将自己投入了他怀里,握着他的右手不松,另一条手臂眷恋般揽了揽他的肩头。
他穿了一身鹤羽大氅,背后的毛羽厚实又柔软,手指扶上去,会陷在里头。
身前是绸面料子,冰凉凉的贴着脸,眼前有几点靛蓝色的绣图,离得太近,没看清绣的是云还是鸟。
胸前轻轻一声道别:“二哥,珍重。”
晏少昰被这声音钉住双肩,钉住双脚,钉住喉骨,将他锁死在风中,一动不敢动,僵站了好一会儿。
他喉头里堵了东西,这一瞬,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应尽之责都抛诸脑后了。
可这些终究是他的甲,丢开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又迅疾回弹,撞进他的胸口。
上位者如人之首,众所仰庇,从他出生那日起、从第一口禄米吃进嘴起,就得把黎民百姓的分量担上肩了。
而她有自己的路。
于是晏少昰只问,像往常每一次的好奇那样,低声问她:“这是何礼节?”
唐荼荼脸颊发烧,含混说:“给革命伙伴的最高礼节。”
晏少昰不耻下问:“革命伙伴,又是甚么?”
唐荼荼脸更烫了,从脸颊烫到脖子,脖子烫到双耳,她信口胡诌:“就是……怀着同一个理想和目标……在不同的方向努力……不需要天天见面,友情也能长长久久的……伙伴。”
明知道人家听不懂她这瞎话,唐荼荼自己先害臊了,往外直摆手:“快走啦快走啦!下回再来的时候得提前吱声啊。”
突然后腰一紧,她脸上又被冰了一下。
二殿下一条手臂回揽住她,年轻的身体,肘间力道惊人,唐荼荼隔着棉衣都能感觉到他那臂甲硌腰,而耳侧的心跳勃勃。
“礼尚往来。”
他声音板正,唯独尾音翘了个尖,像反过来揶揄她。
唐荼荼傻了。
晏少昰闷声地笑,隔着半条街,远远望着这头的影卫也都肩膀抽抽地笑。
——干得漂亮!
一行人飞身上马,沿着长街疾驰而去。
远近更锣一声声地敲,是戌正时分了,天上蓦然炸开一片焰火,家家户户听着声儿,鞭炮声也应势响起。
他听到千响、万响、十万响的鞭炮声,觉得畅快,扬鞭策马,座下神骏风驰电掣,更是畅快至极。
晏少昰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唐荼荼愣神跟出了几步,五彩的焰火与月光银辉流泻,一起拢住她。
檐下灯笼金红辉耀,星河灿烂,弯月皎皎,巷道里五彩的酒旌,那些绚烂的色彩一齐齐撞进他眼里。
人间正是新年。
唐荼荼再忍不住了,迎着风,眼里的干涩全化成热泪,望着那一队人马越来越远,远成了蚊蝇小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在风口站了好一盼。芙兰凑上来,好笑:“姑娘哭什么啊?”
一瞧见她眼睛,芙兰愣住了:“姑娘眼睛怎么红得这么厉害?右眼都冒血丝了,快让我瞧瞧。”
唐荼荼又抹了一把眼睛:“我也不知道……其实也没有很舍不得,但就是觉得眼睛涩,闭眼难受,睁眼也难受。”
芙兰是忠仆,机智的忠仆都知道给自家主子敲边鼓,轻悄悄咬着字问:“姑娘,是不是喜欢咱们爷呀?”
她这话,并上唐荼荼那“把二哥拐回屋”的狂想,刺激得唐荼荼打了个激灵,颇惊悚地看着芙兰,眼泪立马倒憋回去了。
芙兰:“……”
凉凉。
路漫漫其修远兮,远远远的得论年计。
时辰不早了,街上行人越来越少,芙兰和叁鹰跟在她后边,一路絮叨着:“姑娘快别擦眼睛了,眼睛怎么红成这样了?还只红右边一只,别是看打铁花那时候被眦了眼吧?回去找咱家小大夫瞧瞧才好。”
*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进元军大营之前,活了八十多岁的巫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军医分明摸着人已经断了气,身上余温也散尽了,才刚哀嚎完:“大巫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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