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犹豫了一下,跪了下来。
“谁不知道你是怎么‘查’的?”窦太主冷笑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七年前你查巫蛊,最后把阿娇身边三百多人全杀了!张汤,这些年夜里你有没有做过噩梦?皇帝想废我女儿,你就‘恰好’查出她搞巫蛊设祠祭——真是一条好狗,叫你咬谁就咬谁!”
张汤跪在地上,脸色发白,衬得左颊那几道指痕格外明显。窦太主的愤怒他早有准备,只是在一个刑徒眼前受此折辱,让他有些恼火。
“太主,”张汤镇定地道,“各宫臣都在查。如果长门宫的人没做过,廷尉府不会无故加罪。臣或曾用刑过度,但都是确认有罪才会用刑。到现在还没有一位夫人美人来问臣要过人,唯有太主前来兴师问罪,不知让外人看来,是何观感?”
“陛下,”窦太主不去看张汤,却忽又转向帷帐,声音缓和了点,“我知道你对阿娇成见很深,她当年年少气盛,确实做了不少错事,可是平心而论,一个女人,因为夫君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而愤怒,难道是天大的罪恶吗?况且你已经幽禁了她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吧。”
张汤道:“太主,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一定是宫人施蛊,但如果其他各宫查过都没事,只有长门宫的人没查就被要回去了,岂非反而对太主和陈后不利?”
“你若怀疑阿娇,”窦太主继续对着帷帐道,“直接去问她就是了,何必总拿她身边人下手?张汤只是揣摩你的旨意,先入为主,穷追细故,最后总能查出他想要的‘真相’。陛下,我就这一个女儿,就当姑母……姑母求你了,放她一条生路吧……”话未说完,窦太主竟泪痕满面地跪了下来。
“张廷尉,”帷帐后一直安静的“皇帝”忽然开口道,“放人吧。”张汤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道:“不行……”窦太主吃惊地回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温室殿里鸦雀无声,室内的空气像是停止了流动。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张汤慢慢跪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陛下,事关重大,还是……”
“张汤,”帷帐中人沉声道,“朕的话你没听清吗?!”那声音听得张汤、张安世、窦太主俱都一惊。
张汤一双手在袖中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最终努力克制着道:“是,谨奉陛下诏。”
窦太主离开后,张汤立刻从地上站起来,疾步向前,一把扯开帷帐,掀开复衾,一脚踹向冯太平。
“很好玩是不是?”张汤一边踢一边怒吼道,“我警告过你,除了装病,什么都不准做!你敢跟我玩花样?!”
冯太平用手抱着头躲闪着道:“别、别,哎哟!我不是故意坏廷尉的正事,实在是廷尉查错了人……”
张汤停下脚,道:“你说什么?”
冯太平揉着臂膀苦着脸道:“我虽然不知道那陈皇后是美是丑、是圆是扁,不过想想她也不会是凶手。既然一直关着,怎么到寿宫去动手?再说,陛下若好好活着,她好歹还算是陛下的女人,害了陛下,她能得到什么?难道换个皇帝再来封她当皇后?”
张汤注视了冯太平一会儿,道:“汲内史说得不错,你果然很聪明。”
冯太平咧嘴一笑道:“不敢……”
“知道为什么叫你装病吗?”张汤道,“陛下失踪了,这事除了我们,只有凶手知道。谁非要强行见驾,谁就极有可能涉嫌——凶手一定想知道,为什么他劫持了圣驾,宫里还有一个?”冯太平张开的嘴一时合不拢了。
张汤道:“还有,你知道陈皇后当年为什么被废幽禁?她跟一个女巫学巫术,在陛下饮食中下蛊!”
三
深夜,冯太平倾听着那远处隐隐传来的琴声。过了一会儿,一个略带忧伤的歌声伴着琴音响起: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
借着朦胧的月光,冯太平顺着那乐声慢慢向前走着。
“…………
“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
“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
幸临个屁!冯太平心想。男人喜欢上别的女人,你就要杀了他,哪个男人敢“幸临”你?
“…………
“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
“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
“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
“…………”
苑囿中桂花树的香气在月色下弥漫,倒是恰好合了那歌中意境,可惜冯太平无心欣赏。
那歌词他听不太懂,也不想听懂。他只想问那个女人,到底用的什么法子、把皇帝弄到哪里去了?
冯太平很清楚,皇帝若是驾崩,自己也就死定了。皇帝若是活着,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
“…………”
“砰!”冯太平在走完一条甬道后被一道不知是门槛还是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地。
“…………
“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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