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老栓粗重的喘息和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所有工友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这位气质儒雅、举动却异常沉稳的大夫。连随后跟进来的姚老先生,也凝神观望。
沈墨轩闭目凝神,指下仔细体察。脉象沉数而弦紧,重按有力,尤以右关(对应脾胃)及尺部(对应下焦)为甚。数主热,弦主痛、主急,紧主寒、主实。沉数弦紧并见,乃是实热内壅、气血郁闭、邪正剧争之象。再探其尺脉,不仅弦紧,更兼滑象,滑主痰湿、主脓腐。这脉象,与他方才观察到的面色、气息、以及隐约的腥腐之气,相互印证。
切脉约一盏茶功夫,沈墨轩睁开眼,目光清明。他轻轻掀开老栓那件污秽的棉袄,露出腹部。腹肌在疼痛的刺激下,已然板硬。他没有像哈里斯那样直接按压疼痛最剧的右下腹,而是先从远离痛处的左上腹开始,用温热的手掌和指尖,极其轻柔地触摸、按压,体会着腹壁的张力、温度、以及深部的“气”与“形”的变化。
当他手指缓缓移至脐周,老栓的眉头已经紧皱。再向右下腹麦氏点区域接近时,老栓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哼。沈墨轩的手指在此处停留,感受着指下肌肉如石头般的坚硬与抵抗,以及肌肤表面那异于他处的、灼手的热度。他稍稍加重力度,老栓立刻痛呼出声;而当沈墨轩骤然抬手时,老栓感受到的剧痛甚至让他整个身体都弹动了一下——这正是中医亦重视的“反跳痛”,古称“抬手痛甚”,是内痈已成、毒热波及腹膜的险恶征象。
沈墨轩又仔细按压了老栓的双腿,发现其右腿自髋至膝,拘挛难以伸直,此乃“缩脚肠痈”的典型体征,古籍有载,是因内痈牵引筋膜所致。
望、闻、问(虽病人神昏,但通过工友了解了发病经过与哈里斯诊断)、切四诊合参,沈墨轩心中已然明澈如镜。此证起病急暴,痛有定处,拒按,腹皮急,身热,脉数,右足蜷曲,加之脉滑、隐约腥腐之气——肠痈已成,热毒炽盛,脓腐内聚,腑气不通,已是危候!
他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屋内每一张焦急等待的脸,最后落在工头脸上,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淀了学识与经验的厚重力量:
“此肠痈也。”
肠痈?工友们面面相觑,这个名词比“阑尾炎”听起来更古老,也更……具体?像是一种他们或许在乡野传闻中听过的恶疾。
沈墨轩继续道,语调沉缓而有力,每个字都仿佛砸在众人心头:“痈者,壅也。热毒气血,壅塞于肠腑之间,郁而化火,血肉腐败,遂成痈脓。观其脉证,脓已成矣。”
脓已成!这三个字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先生,那……那还能治吗?不用开刀行不行?”工头颤声问,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沈墨轩的目光再次落回老栓痛苦的脸上,沉吟片刻。他精通中西医理,深知此类急性化脓性阑尾炎,尤其已出现腹膜刺激征者,在现代外科看来,手术切除感染源是最根本、最有效的治疗方法,拖延下去,穿孔、弥漫性腹膜炎、脓毒血症接踵而至,死亡率极高。中医古籍虽有“大黄牡丹汤”等泻热破瘀、散结消肿的方剂治疗肠痈,但多适用于脓未成或初成之期,且须患者正气尚存、能受攻伐。眼下这病人,痛势如此剧烈,腹征如此明显,脉象如此凶险,脓毒之势已成燎原,单凭内服汤药,恐如杯水车薪,缓不济急,且病人正气已虚,能否承受峻剂攻伐,亦是未知。
他想起哈里斯那冰冷但专业的判断,此刻竟与自己基于不同体系得出的结论,指向了同一方向——必须尽快消除感染源。
沈墨轩抬起头,迎着工头等人充满最后希望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决然,不容丝毫侥幸:
“脓毒壅盛,腑气闭塞,邪无出路。若再因循,恐毒散入腹,厥脱立至。畏刀斧而存侥幸,则危矣!”
“畏刀斧则危矣!”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击碎了工友们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同样是“必须切开”,但从这位中国大夫口中用“肠痈”、“脓毒”、“邪无出路”等他们稍能理解(或自以为理解)的语汇说出,其说服力与带给人的心理冲击,与哈里斯那冷硬的“阑尾炎必须切除”截然不同。
沈墨轩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绝望与挣扎,语气稍缓,但依旧坚定:“痈脓已成,堵在肠间,如户枢之蠹,不剔不除。如今之计,唯有切开引流,排出脓毒,方有一线生机。此非戕害身体,实为祛邪扶正,剖痈引流,犹开沟渠以泄洪涝,乃救命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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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手术的必要性,类比为治理水患时开渠泄洪,这是一种更贴近这些底层劳动者生活经验、也更符合传统“祛邪”理念的解释。同时,他强调了“祛邪扶正”,将手术行为纳入了中医治疗“邪实”的框架内,赋予了其合理性。
工头看着油灯下沈墨轩沉静而坦诚的面容,又看看门板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老栓,知道再无他路。洋大夫的话他半信半疑,但这位沈先生,用中国大夫的方式诊察、用他们能懂的道理讲解,得出的结论却是一样的。或许,这就是命里该有这一刀?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沈墨轩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道:“沈先生,我们信您!求您……求您想法子救救老栓!开……开刀就开刀吧!总比……总比看着他死强啊!”
其他工友也纷纷附和,脸上写满了悲壮与决绝。
沈墨轩连忙扶起工头,沉声道:“事不宜迟。然我手中并无手术器械与合宜场所。为今之计,需立刻将病人送回哈里斯博士处。其诊所设备齐全,可施此术。我愿一同前往,或可协助解说,安其心志。”
他转向姚老先生:“姚老,还请借贵堂‘犀黄丸’或‘紫金锭’一二,以为路上镇痈护心之用。”
姚老连忙答应,亲自去取药。沈墨轩则指挥工友,再次小心翼翼地抬起门板。
一行人,再次抬着老栓,走出了“济生堂”弥漫药香的大门。但这一次,方向明确,脚步虽然依旧匆忙,却少了之前的全然绝望。沈墨轩步履沉稳地跟在门板旁,手中捏着姚老给的药丸,目光始终关注着病人的变化。昏黄的灯笼光与远处租界更明亮的电灯光交织在一起,照亮了他们重新折返维多利亚道的路。
一场因文化隔阂与认知恐惧而险些中断的救治,因为另一位医者用不同的语言体系架起的理解桥梁,似乎又出现了转机。然而,即将再次面对哈里斯和他的手术刀,老栓能否最终接受?两位理念迥异的医生,又将如何在这危急关头协同?新的难题,已然摆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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