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校门时,天已经彻底亮了。晨光稀薄地铺在水泥路面上,泛着清冷的光。陈默手里还攥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纸张边缘因为被反复捏握和风吹,已经微微卷曲起毛。他没有停留,脚步直接拐向实验楼的侧门,刷卡,走进空旷无人的楼道。
电梯缓慢上升的嗡鸣声里,他靠着冰凉的轿厢壁,闭上了眼睛。昨晚到现在,他只断续合眼不到两小时,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十分钟后,他坐在了档案室最深处那张老旧的宽大木桌前。头顶的白炽灯管发出稳定但略显惨白的光,均匀地洒在桌面上并排铺开的三份文件上。左边是那份《技术封锁令》的复印件,纸张崭新得刺眼;中间是张教授早年签字同意他启用这间实验室的项目审批单,边缘已经泛黄;右边,则是从一个尘封的旧档案袋里小心翼翼抽出来的、一份八十年代初的留学人员备案表,落款处签着“王振国”三个字,字迹有些潦草,透着年代感。
他拿起那个铜柄放大镜,镜片下的世界被陡然放大。三张签名页并排铺开,他屏住呼吸,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划过每一个笔画的起笔、运笔的弧度、转折处的力道、收尾时那微不可查的顿点或飞白。看久了,眼睛有些发酸,但他只是眨眨眼,将那些细微的特征强行刻进脑海。
看了约莫一刻钟,他抽出一张空白草稿纸,拿起铅笔,开始凭着记忆和感觉,慢慢描摹那几个关键字的轮廓。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国”字的第三横,末尾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上翘小钩,像是写快了自然带出的习惯,又像是某种不易察觉的个人标记。这个小小的钩,清晰地出现在“王振国”的签名里,同样,也分毫不差地出现在那份崭新技术封锁令末尾,某个所谓“评审专家”的签名中。然而,他翻遍了张教授历年签过的十几份文件,包括那份项目审批单,都没有找到这个独特的笔触。甚至,他从内部资料库调出的几位相关领域权威的签名样本里,也没有。
他放下铅笔,身体向后靠在坚硬的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炽灯的光晕在眼前微微晃动。就在这短暂的放空里,一段信息流毫无征兆地切入——关于墨水在不同年份、不同质地纸张上的渗透速率差异,关于毛细纤维的扩散方向如何受书写时压力和墨水成分影响,进而可以反推书写的大致时间……这是一套十几年后才在刑事鉴定领域成熟应用的技术原理,此刻却在他脑海里清晰得如同亲眼所见。
没有犹豫,他立刻起身,找来一张与封锁令用纸厚度、质地相近的空白纸。用钢笔蘸了点普通蓝黑墨水,在纸边不起眼处轻轻点了一下,看着墨迹慢慢晕开、变干。然后,他用镊子小心夹起这片纸和封锁令的签名页,一起放到了高倍显微镜下。
对比之下,差异显现出来。封锁令上“专家”签名的墨迹边缘,虽然也做出了些许晕染效果,但毛细纤维的走向过于规整、均匀,缺乏自然书写时因为手腕力度瞬间变化和纸张纤维随机性造成的细微扭曲和扩散不均。更像是近期书写后,用某种方法进行了快速“做旧”处理。而真正存放了几年的老文件,墨迹边缘的晕染会呈现出更复杂、更“生动”的不规则纹理。
证据链,又多了一环。
他站起身,走到靠墙的铁皮档案柜前,蹲下,从最底层拖出一个不起眼的灰色铁盒。打开搭扣,里面是三封信。是前几天,苏雪动用人脉,辗转从几位早已退休、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那里,要来他们当年写给学术期刊、支持新兴技术方向的公开信复印件。他抽出其中两位笔迹相对有特色、且与“王振国”风格迥异的老先生的信件,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将签名部分裁下,粘贴在一张新的白纸上。接着,他拿出绘图用的极细钢笔,对照着原件,以惊人的耐心和精准度,一点点补全因为裁剪而缺失的连笔处,并模仿出笔尖压力变化留下的浓淡痕迹。
接下来是信纸正文。他搬出了实验室角落里那台老掉牙的“英雄”牌机械打字机,咔嗒咔嗒的声响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清晰。他换上一条半旧的黑色色带,一张张地敲打。每打几行,就不得不停下来,让发热的铅字稍微冷却,对着字迹轻轻吹气。使用的纸张是特意从旧书库找来的、早已停产的七十年代末稿纸,纸色泛黄,边缘有自然磨损的毛边,还带着一点点陈年纸张特有的、微酸的气味。
全部打完,他调了杯浓茶,用干净的软毛刷蘸着,极轻、极均匀地刷过纸背和边缘。然后,将纸张放在台灯下,保持一定距离,烘烤了几分钟。茶渍在热力作用下慢慢渗开、氧化,让纸张呈现出一种更为自然、深浅不一的旧色。
最后一封信,他故意在中间某个无关紧要的段落打错了一个词,然后用沈如月之前修理老式DVD机时剩下的、那种小瓶装的白色修正液,仔细地涂掉,再在旁边重新敲上正确的字。修正液干涸后留下的小块凸起和略微发黄的痕迹,与信纸整体的“年代感”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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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三封信分别装入对应的老式牛皮纸信封,封口。邮票是他从集邮市场淘来的,面值五分的旧邮票,图案是长城,发行于七十年代,在八一年仍然合法有效。他仔细地贴好。
下午三点,阳光斜照。他走到行政楼下的校办公用信箱前,左右看了看,这个时间点,老师们大多在午休或上课,周围空旷。他迅速将三封信,分别投入了标注着“外埠”、“本埠”和“机要件”的三个不同投递口。
投完信,他转身,像普通路过的学生一样,慢步离开。五分钟后,他再次绕回信箱附近,正好看到穿着绿色制服的信箱管理员打开箱子,将里面堆积的邮件取出,放在小推车上。陈默快步上前,很自然地打招呼:“王师傅,有我们实验室的邮件吗?急用的。”
“刚收上来,还没分拣呢,你自己看看。”王师傅认得这个常来送取材料的年轻人,挥挥手。
陈默道了声谢,在那堆邮件里快速翻找,指尖很快触到了那三个熟悉的牛皮纸信封。他面不改色地将它们抽出,混入自己带来的几份无关文件里,对王师傅点点头:“找到了,谢谢您。”说完,将信封稳妥地放进自己的旧公文包,转身返回实验室。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科研处那间不大的小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长条会议桌一侧架起了投影仪,另一侧则整齐码放着几份待审议的文件。陈默坐在靠窗的位置,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面前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他面前摊开两组材料:左边是那份引发风波的《技术封锁令》原件,右边,则是三封“专家联名信”,信封正面朝上,落款签名清晰可见。
门被推开,张教授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套熨烫平整的深灰色西装,系着暗红色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黑色文件夹。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默面前那几封突兀的信封上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走到主位坐下,将文件夹放在面前,手指在光滑的封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才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权威感:“陈默,你面前这些是……”
“是几位老先生得知我们项目被叫停后,特意写来的联名信。”陈默抬起头,语气平静,“表示支持我们继续无线传输技术的研究。”
张教授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项目暂停是内部通知,尚未对外公布。”
“可能是学术圈子里消息传得快吧。”陈默一边说,一边拿起最上面那封信,抽出信纸,翻到末尾签名处,然后将它推到桌子中央,手指点在那个签名上,“张教授,您看这个笔迹。还有这份,”他又将封锁令翻到专家签名页,并排放在一起,“尤其是这个‘国’字,第三横末尾这个小钩,起笔的角度,收尾的力度,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么独特的个人书写习惯,同时出现在两位不同领域、据说素无往来的老先生签名里,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张教授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投向那两处签名。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眼镜,动作却显得有些仓促,镜框滑到了鼻尖,他也忘了推回去。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盯着看了足足十几秒,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有些发干:“不可能……王老的签名我见过多次,这……这就是他本人的笔迹。”
“可王振国老先生昨天下午在电话里亲口告诉我,”陈默不紧不慢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公用电话的通话记录单,轻轻放在签名旁边,“他从未签署过任何关于‘技术封锁’或评审我们项目的文件。他还很生气地问我,是不是有人冒用了他的名义。”
“你联系过王老?!”张教授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睁大了,那里面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甚至……一丝慌乱。
“是的,通过一位中间人介绍,取得了联系。”陈默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这是通话的时间和地点记录,公用电话,可以查证。”
会议室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的、单调的轻微嗡鸣。其他与会者——有系里的领导,也有相关专业的老师——都屏住了呼吸。有人低下头,假装认真研究手里的材料,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有人则目光直直地投向张教授,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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