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了,嫌奶奶这地儿磕碜?”
“没。”
主要是怕拖累她。
“我们队伍里要求每个官兵都写遗嘱了,要去很远的地方,和很多坏人拼刀子,回来的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骨灰盒。家属容易遭到打击报复。”
一直和老太太住同处屋檐底下,万一有丧心病狂的,跑来把房子点了,把老太太烧死在这里头呢?
讲清楚利害关系以后,老太太果断撵人了,满脸晦气。
“中中中,过完年快搬出去……”
阴晴无常,晚饭桌上又突然反悔了。
“要不,还是别走了吧……陪着奶奶,说说话,老小就个伴儿……”
“恁不怕死啊?”
玩笑着,搅弄着喷香的腊八粥,糙米、糯米、红豆、黑豆、红枣、莲子……种种材料混合,炖得稀烂黏糊。
“七老八十,这么大岁数,早活够数了,谁没那么一天啊,早晚的事儿。”
鹤鸡皮,枯朽年迈,干瘦的脖颈、脸庞、双手……遍布触目惊心的老年斑,眼睛结着污浊恶心的病翳,由内而外散着老人特有的腐臭气。
这是一株生长到冬季,临近枯萎的荒草。而我的生命尚处在盛夏阶段。
孙杜氏,少时名莺莺,十二岁出嫁,嫁为人妇后抹去了自己的名字,以夫姓“孙”为,以父姓“杜”为后,组成了一个代表封建女性的社会符号。
不知道这位老人的盛夏曾经是何种蓬勃模样,一生经历过多少庞杂的喜怒哀怨、劳累悲苦。
四十年后我会与她一样,耳聋眼花,衰弱伛偻,平地跌倒便能轻易摔断骨头。
“谁没有那么一天呢,早晚的事儿……”病理性地谵妄,口齿不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怕、不怕的,过去了,就团聚了。”
第484章
搬走,一方面是为了不祸累无辜,另一方面是我这腿实在遭不住了。老太太那破房子保暖不行啊,白天训练强度大,晚上还睡不好,受了寒屡屡抽筋,疼得痛苦扭曲,咬着被子闷闷哀嚎。
太折磨人了,纵然当值头一年就在京买了房子不合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清廉谁爱装谁装,老子就要去住保暖厚实的大房子。
春节假期间去找战友陪练,被鹰子、刚子、泽云他们每户一顿臭骂。
“滚滚滚滚,好不容易清闲清闲,莫打扰我们老婆孩子热炕头。”
“光屁股挂着俩鸟蛋,个光棍子,挡光又碍事,赶紧找个女人成家去,莫来煞我们的风景。”
真是太堕落了。
有媳妇孩子就了不起了?
天天一放假就钻温柔乡不出来了,武也不练了,刑案也不研究了,战也不备了。
该向他们的大捕头我学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包含春节当天照练不误,起早贪黑上强度,俯卧撑一千当饭吃,石锁勇猛地冲击二百斤重量,封建时代卷王。
操,腿又开始抽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消音无声哀嚎。
“爹爹,大爷扶着墙踮着脚干什么呢?”
杜鹰捂住小闺女的眼睛。
“不要看,宝宝,流氓,脏脏。”
闺女扒开年轻父亲的手掌,从指缝里光明正大地偷看。
“阿爹,流氓大爷的腿里好像有虫子在钻,那么疼……”
“他自己作的。”
鹰子把小孩交给妾室,杜安氏,去里屋弄了个汤婆子过来,套着灰茸茸的兽皮套,暖烘烘地抛给我。
热敷到抽筋处,舒缓多了。
“没必要这么拼。”
“习惯了,”摇摇头,吐出口寒气,“不拼不踏实,没安全感。”
“头儿,你可别企图扯上咱一起,兄弟我还想长命百岁呢。”对坐榻上,隔着方方正正的矮茶几,摆着甜汤热碗,闲情逸致地嗑瓜子,“眼瞅着就快到小年了,陪陪亲人多好,年后外出公干,到时候好几个月凶险,回不了家。”
“来,过来,到大爷这里来——”
张开双臂,慈爱地招呼。
“妈妈?”
寿桃头玲珑可爱,小女孩犹豫不定,仰起脸蛋,征询地问杜安氏,“宝宝可以去么?”
“去吧,去吧,”女人低眉顺眼,轻声叮嘱,“不要淘气。”
“欸,看!”虚晃一下,抓住小孩的注意力,“看大爷给你变个戏法!喜欢么?”
“哇,流氓大爷好厉害啊!”捧场地鼓掌,欢欣雀跃,满脸兴奋。
鹰子在旁边叼着瓜子噗嗤笑出了声,臂膀宽阔展开,右胳膊吊儿郎当地搭在身后的栏架上,粗长的左腿搁在榻下,悠哉地微微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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