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卿吓得魂不附体,只顾磕头如捣蒜。道士袍袖一卷,王卿顿觉天旋地转,狂风扑面。再睁眼时,人已跌坐在自家酒肆后院泥地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后院熟悉的酒糟味混着泥土气息涌来,真实得令人心头发颤。
他挣扎爬起,踉跄奔回前堂。柜台上,那道士常坐的位置空着,只余半碗冷透的残酒,映着窗外一片血色残阳。
后院泥地上,王卿的脚印深陷。
那惊鸿一瞥的玉盘血指,如冷水浇头,霎时熄了他心头灼烧多年的仙缘妄火。
原来最深的道途,不在追随飘渺云踪,而在认清凡胎本相——当人不再仰望虚妄的琼楼,脚下的尘土方显踏实。
5、衡山隐者
衡山深处云遮雾绕,古寺悬于半山腰,钟声清越,穿透林海。寺中僧人常见一位卖药人往来寄宿。此人一身粗布麻衣裹着清瘦身子,背个半旧的药囊,风尘仆仆,却总沉默寡言。他姓甚名谁,无人知晓,只唤他一声“隐者”。最奇的是,他常一连四五日粒米不进,只在禅房静坐,面色如常。起初僧众惊疑,只当是怪癖,久而久之,见他气定神闲,步履轻捷,便知是遇着了异人,愈发恭敬起来。
一日,寺里来了对走江湖卖艺的夫妇,带着个正当妙龄的女儿。那姑娘唤作小玉,生得明眸皓齿,似山涧里一朵初绽的野百合,清新得晃人眼。消息不胫而走,引得好些浮浪子弟垂涎,连带着几个山下富户也动了心思,纷纷遣人提着礼盒登门求亲。小玉父母虽在风尘中打滚,却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咬定了非五百贯聘金不嫁。这数幕吓退了众人,古寺终于恢复了清静。
那隐者卖药归来,听僧人闲谈此事,竟也踱步到了小玉一家暂居的僧舍外。恰见几个油头粉面的商人正围着姑娘言语轻佻,小玉窘迫地垂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隐者目光落在她局促不安的侧影上,微微一凝。
次日,隐者径直寻到小玉父母面前。他不多寒暄,只从怀中取出两锭沉甸甸、黄澄澄的金块,轻轻放在桌上:“此金足值七百贯,权作聘礼。”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令媛,老朽欲聘之。”那金锭在幽暗禅房里闪着温润厚重、不容置疑的光。小玉父母惊得面面相觑——七百贯!远超过他们所求!再看眼前这清瘦老者,目光沉静如山间深潭,毫无轻浮之态。夫妇俩踌躇片刻,又望向女儿,小玉脸颊微红,却轻轻点了点头。婚事,竟就这样仓促定下。她父亲因是官家乐籍,身不由己,须即刻赶回应差,只得含泪匆匆与女儿话别。
临行前,小玉母亲拉住隐者衣袖,泪眼婆娑:“先生,小女……就托付给您了。他日若思念,该往何处寻访?”
隐者遥指东南:“此去四十余里,入得山中,自然知晓。”他顿了顿,又温和道,“不必忧心。”
数月后,思念女儿成疾的父母再也按捺不住。凭着记忆,夫妻俩互相搀扶着,一头扎进隐者所指的莽莽山林。山路崎岖,藤蔓纠缠,走了大半天,人迹愈见稀少,正惶惑间,忽见前方云雾缭绕处,豁然开朗——数株千年古松掩映之下,赫然矗立着一座气派的宅院!朱漆大门厚重威严,琉璃瓦顶在云隙透下的阳光里流光溢彩,竟似天宫琼宇跌落凡尘。
夫妻俩惊疑不定地叩响门环。门扉轻启,隐者与小玉双双含笑立于门内。小玉扑入母亲怀中,容颜比离家时更显丰润娇艳,眉梢眼角尽是恬然喜色。院中奇花异草馥郁芬芳,仆从无声却进退有度。更奇的是,一餐山野清蔬、几盏山泉香茗之后,连日赶路的饥渴疲惫竟一扫而空。一连盘桓五六日,每日虽只清淡饮食,却再无半点饿意,通体舒泰,神清气爽。
临别依依,隐者捧出一只光华流转的五色宝箱,郑重递给小玉母亲:“此间幽深,终非久居之所。些许薄礼,聊表心意。此后,不必跋涉相寻了。”箱中竟是五锭与当初聘礼一般无二的金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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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上,小玉母亲抱着那沉甸甸的五色箱,心头却像压了块石头。隐者临别那番话,总让她觉得透着永诀的意味。行至半途,林中雾气渐浓,白茫茫一片,连来路都模糊了。她心绪不宁,忍不住停下脚步,颤抖着掀开了那华美的箱盖——
刹那间,夫妻俩如遭雷击,僵在当场!箱中哪里还有什么灿灿黄金?只有五片硕大的树叶,脉络清晰,颜色却异常鲜艳,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金黄、朱红、深紫、靛蓝与翠绿,正是那五色箱的色泽!它们静静地躺在箱底,散发出山野草木特有的、微带苦涩的清新气息。
她猛地回头,望向那仙宅的方向。只见来时山路已被浓得化不开的云雾彻底吞没,哪里还有半点朱门崇丽的影子?唯有衡山群峰寂寂,层林莽莽,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谜。风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小玉母亲紧紧抱着那只空余树叶的五色宝箱,冰凉的手指抚过那些鲜亮的叶脉。她想起女儿倚在朱门边那恬静满足的笑脸,想起在仙宅中饮下的那盏清茶熨帖了四肢百骸的暖意,想起隐者沉静如深潭的目光……她忽然不再颤抖了,一种奇异的明悟涌上心头。那沉甸甸的黄金是幻影,可女儿安然无恙的幸福,仙宅中那几日身心被涤荡的宁静,却是真的。仙缘如雾,终将散去;可为人父母者,所求的,不就是儿女一生顺遂安康么?这,比千两黄金更重,更暖。
她将一片金黄的树叶轻轻贴在胸口,那叶脉的纹路,竟像极了一条蜿蜒回家的路。她抬头望向云雾深处,低声呢喃:“小玉,只要你安好,娘便安心了……”林风骤起,卷起箱中其余四片异彩的叶子,打着旋儿,飞向衡山亘古苍茫的峰峦深处,如同仙人收回的几笔绚烂余墨。
6、梅真君
汝阴城东的崔景唐,富甲一方,却无半分骄矜。他宅院深处那株老槐树荫下,常设粥棚施舍。城中人提起崔大官人,都道一声善人。
这年深秋,雨丝细密如银针,檐下滴滴答答。家人引进来一位清瘦道士,自称姓梅,青布道袍已洗得泛白。崔景唐见对方眉眼疏朗,气度不凡,便留他住下。寒来暑往,梅道士竟在崔家西厢住了数月,每日不过读书静坐,闲谈时偶露峥嵘见识,似能窥见天地玄机。
一日,崔景唐在市集购得一具玉鞍,温润如脂,光彩照人。他决意携此物远赴寿春,献给节度使高审思。临行前,他对梅道士道:“先生只管安心住下,我此去寿春不过旬月即归。家中儿侄定会尽心侍奉,先生无需忧虑。”
梅道士闻言,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巧了,贫道亦是寿春人氏。此番正要归乡访友,也快动身了。崔公不妨先行一步。”他顿了顿,似有所思,“叨扰贵府多时,无以为报。崔公府上,可有水银?”
崔景唐虽有疑惑,仍立即命人取来水银十两奉上。梅道士也不多言,在静室中置一小巧铜鼎,引燃炭火,将那水银倾入鼎内。崔景唐立于一旁,只见鼎中银雾氤氲,似有活物游走其中,渐渐凝作一泓流动的月华。道士袍袖轻拂,炉火陡然炽烈,鼎中物事翻腾变化,不过一炷香工夫,鼎中再无半分流动之态,赫然凝成十锭光洁耀眼的雪花纹银!油灯昏黄的光晕里,白银幽幽地反射着烛火,映得梅道士眉目间有种非人间的清冷。
梅道士拈起一锭白银,递与崔景唐:“些许银两,权作崔公路途盘缠。他日到了寿春,不妨往城东寻访梅家寒舍,容贫道稍尽地主之谊。”言罢,飘然一揖,竟自提了行囊,与崔景唐在宅门前作别,身影很快消失在雨雾迷蒙的巷口。
崔景唐到了寿春,交割玉鞍,便依梅道士所言,直奔城东。他逢人便问“梅家宅院”,可一连数日,足迹踏遍城东街巷,问遍路人商贩,得到的回答却出奇一致:“此地并无梅姓人家,更不曾听说有甚道士居住。”
眼看日头西斜,他疲乏地倚在一株苍老槐树下歇息。几个村中老叟正坐在树下闲谈,听他又问“梅家”,彼此对视,眼中俱是惊异之色。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捻须沉吟半晌,缓缓道:“客官,这城东确无梅姓住户。不过……”老人抬手指向远处苍山隐约处,“淮南岳庙中,倒有一尊梅真君神像,受此方百姓香火供奉久矣。您寻访的,莫非是这位仙真?”
崔景唐闻言,心头一紧,似有预感,却又不敢相信。他辞别老者,依言寻至那隐于半山腰的岳庙。庙宇不大,古木森森,香火倒还缭绕。他步入略显幽暗的正殿,目光急切地扫过神台——就在殿宇深处,端坐着一尊泥塑金身的神像。崔景唐趋前几步,仰头细看,刹那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当场,连呼吸都忘了。
那神像的面容、眉宇间的神气,分明与西厢里住了数月、为他点化水银的梅道士,毫无二致!只是此刻,这面容凝固在香火缭绕的幽光里,显出无悲无喜的永恒肃穆。他仿佛又听见那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往城东访吾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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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景唐踉跄着,几乎是扑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的,是冰冷而粗糙的泥胎。殿宇寂静,唯闻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远处断续的鸟鸣。他茫然四顾,目光最终落在神像脚下那只斑驳的铜香炉里——香灰积得厚厚的,几炷残香兀自燃着,袅袅青烟笔直地升腾而起,在幽暗的殿顶梁木间悄然弥散,无痕无迹。
崔景唐呆望良久,想起梅道士临别赠银时那锭白银的微光。他下意识探手入怀,那锭道士所赠的盘缠,依旧贴身带着,沉甸甸地硌在胸口,他却分文未动。此刻,这金属的凉意隔着衣衫传来,竟如神像的泥胎一般,有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缥缈。
原来数月善缘,朝夕相处,竟是一场人生际会。他供奉的粥棚温暖了寒士的身,无意中开启的柴门,竟迎入了一尊真神。那十两白银,非为盘缠,原是神只在尘世行走留下的一偈无言的点化。
崔景唐缓缓起身,点燃三炷清香,插入炉中。新烟与旧烟缠绕着,再次向那深不可测的殿宇高处升腾、弥散。他久久伫立,心头澄澈如洗,再无半分惶惑与寻觅的焦灼。
香燃尽了,芬芳却已渗进梁木;人间善行如炉中之烟,看似无痕无迹,终将缭绕于神明的眉目之间,化作一缕会心的笑意。这笑意,便是凡俗生命所能触及的最高回响——善念初动时,神恩已悄然行过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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