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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她的两手粘着面，身子前面的案板上摆满了面剂、肉馅、蒜皮和葱头。

她不过四十岁，长的少像，脸蛋儿很白。她盘着腿儿坐着，绣花的红缎子鞋尖儿，从屁股两边露出来。

&ldo;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呀，我一帘饺子还没捏满哩！&rdo;她望着三个老头儿笑着说。

&ldo;别提了，快打点水擦擦脸！&rdo;李ju人说，&ldo;不光碰了一鼻子灰，还弄了一身土！&rdo;

&ldo;煤火上铜壶里是热水，你自己倒吧！&rdo;女人说，&ldo;你们见到佩钟吗？&rdo;

&ldo;见是见到了，&rdo;拿腰子的老头儿说，&ldo;所请一概不准！&rdo;&ldo;怎么样，我猜的不错吧，&rdo;女人笑着拍拍手上的面，&ldo;那小妮子邪性着哩！&rdo;

&ldo;我们当时把你也搬去就好了，&rdo;老头儿又说，&ldo;当娘的说说她，或者有点儿效力！&rdo;

&ldo;我去了，还不是一样晾着，&rdo;女人说，&ldo;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还管的了谁呢？比如说我吧，九岁上就叫人卖到戏班子上，到眼下爹娘连个音信也没有！&rdo;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ldo;别倒那千年的布节万年的穗子了，&rdo;李ju人擦完脸说，&ldo;我们出了正月，就安排着到北京去住，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rdo;

&ldo;那里不是叫日本占了？&rdo;女人说，&ldo;躲都躲不及，还往老虎嘴里送食儿去！&rdo;

李ju人说：&ldo;那里有日本，这里有八路军，全不大好受，两头儿挤，我看还是到北京松快点。咱们把这里的铺子合对了，把家里的东西变卖变卖，到北京混他两年，那里有钱的人多，不像这里，什么事儿也找到咱头上，光这个合理负担就够呛！住在北京，实在混不住了，你还可以搭个班唱两天戏！&rdo;&ldo;老的快没牙了，谁还爱听你唱戏哩！&rdo;女人说，&ldo;这么大的过活，就扔下不管？看看风头儿，再搬舵吧！&rdo;

&ldo;按说哩，佩钟在这里边，我不该讲，&rdo;拿腰子的老头儿说，&ldo;别看他们胡闹，长的了吗？&rdo;

&ldo;别提那妮子，&rdo;李ju人说，&ldo;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石头fèng儿里爆出来的！不怕闹的欢，就怕拉清单，你说的对！&rdo;

&ldo;那你们就别愁了，&rdo;女人说，&ldo;快帮我捏饺子吧！&rdo;&ldo;我们还有事儿，&rdo;拿糙珠子的老头儿说，&ldo;要不，你就还接着唱你的《玉堂春》，我们三个坐在这里审你！&rdo;

&ldo;呸！回家审你太太去吧，问她这几天跟谁过来着？&rdo;女人笑着说。

三个绅士继续讨论关于拆城的对策。拿糙珠子的说：&ldo;看这样，他们是不守这县城了。那些穷光蛋，没家没业的人们，可以跟他们打游击去，你说我们这些户，搬不动，挪不动的，到底怎么办呀？&rdo;

&ldo;不搬！&rdo;拿腰子的说，&ldo;这有多么干脆。&rdo;

&ldo;你不搬，他就说你是汉jian，这名帖儿可不大好听！&rdo;拿糙珠子的说。

&ldo;到那时候，他们不知道早跑到哪里去了，还顾上叫这叫那哩！&rdo;拿腰子的说，&ldo;目前是怎么想法不叫他们拆城，拆城对咱们终归不利！&rdo;

&ldo;已经在那里扑腾着拆了，还有什么办法？&rdo;李ju人说。

&ldo;显个灵验给他们看！老百姓一害怕就拆着没劲了。&rdo;拿腰子的小声说。

&ldo;叫谁显灵验呢？&rdo;李ju人问。

&ldo;我们分头去进行，&rdo;拿腰子的对拿糙珠子的说，&ldo;你到圣姑庙，叫老道姑在这两天里使个招儿，迷惑那些乡下来的妇女们，我和老ju去西关天主堂找外国神父，也叫他想个法子，威吓那些男人小伙子们！你们看怎样？&rdo;

&ldo;真乃妙计！&rdo;李ju人说着就又和他们出去了。

&ldo;你们造罪吧！&rdo;女人回脸对着窗户上的小镜儿说。

圣姑庙在北门里，这是一座工程浩大的庙宇，修在一座极高的土台子上，有一百零八级白石的阶梯。河北省流传王莽赶刘秀的故事，说赶到这里，看看拿住，圣姑正在井口打水，放过刘秀，摘下头上的簪子一划，就地成了一条大河，就是现在的滹沱河。是一段形式美丽的传说，封建统治者利用了这个传说，鼓励了这个迷信。圣姑庙因为修建的庄严，粉画的秀丽，远近朝拜，香火很盛。圣姑的塑像，就是一个精采出众的艺术作品，老百姓认定这是圣姑的真身，她那灵活的富于情感的眼睛，注意和安慰了每个膜拜的人。

庙里的道姑，又多方面铺张，给圣姑安排了婆家娘家的谱系，她是受婆婆虐待的，娘家是河北里河村一个贫苦的农家，每年夏天，里河村的群众，要迎接圣姑过河歇伏。

妇女们特别迷信圣姑，因为她出身贫苦并且受婆婆虐待。加上这一带，旱涝连年，兵灾不断，在那黑暗的年月，圣姑庙就成了附近几县妇女信仰的寄托。

关于西关的天主教堂，也有一段传说，不过是悲惨一些罢了。义和团事件的第二年，两个外国教士来到这个县城，看好一家小店，要强买这片庄基，并且打伤了那年老的店主。附近的农民，激于一种崇高的情感，背上火枪火炮来帮助，他们在西关的土寨后面，和鬼子调来的洋枪队开了火，整打了三天三夜，没让他们进来，农民的妻子儿女来往运送着火药和饭食。县知事出卖了抗战的志士，叫马快手在背后夹击，农民们失败了，洋鬼子进城，杀死了那老店主和七个不离寨墙的青年农民，没等扫清他们的血迹，外国人就强迫着居民替他们修盖起教堂，安上了十字架。

自然，以后这教也传布开了，附近很多农民也在了教。可是，他们忘不了这段经过，五十岁上下的人，都还记得死者的姓名和容貌，能演说当时火热的场面和悲惨的结局。大涝之年，寸糙不收，外国人弄些高粱来，设粥厂，每个人赈济几斤山药，农民们就在了教，他们不明教义，一般的都说在的是山药教。

抗战刚刚开始，农民们也曾向圣姑庙和天主堂求助，天主堂只答应他们，日本人来了，教友可以进教堂避难，但是不久就听说日本人打进了正定的教堂，还强奸了修女。至于圣姑庙上的道姑，就只能说这是劫数，圣姑也到峨眉避难去了。

当时的农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坚决的走上抗日的道路，并且建立了政治信仰。

三十三

很快，周围城墙的垛口就拆的不见了。子午镇民工队，并起大沙篙，斜倚在城墙外面，妇女们把送过来的砖，一个连一个滑到护城河外面的平地上去，那里的老年人们垒了起来，叫大车拉走。

城墙上有一层厚厚的石灰皮，很不容易掀起，大镐落在上面，迸起火星儿来，震的小伙子们的虎口痛。后来想法凿成小方块，才一块一块起下来。

李佩钟也挽起袖子，帮助人们搬运那些灰块，来回两趟，她就气喘起来，脸也红了，手也碰破了。

&ldo;县长歇息歇息吧！&rdo;挑着大筐砖头的民工们，在她身边走过去说，&ldo;你什么时候干过这个哩！&rdo;

&ldo;我来锻炼一下！&rdo;李佩钟笑着说，用一块白手绢把手包了起来，继续的搬运。看见春儿也挑着一副筐头，她说：&ldo;春儿，给我找副筐头，我们两个比赛吧！&rdo;

&ldo;好呀！&rdo;春儿笑着说，&ldo;识文断字，解决问题儿，我不敢和你比，要说是担担挑挑，干出力气的活儿，我可不让你！&rdo;

她们说笑着，奔跑着，比赛着。男人们望着她们笑，队长老常督促说：&ldo;别光顾的看了，快响应县长的号召，加油吧！&rdo;

只要有女人在队伍里严肃的工作，这就是一种强有力的动员。男人们，镐举的更高，铁铲下去的更有力量，来回的脚步更迅速了。

春儿年轻又有点调皮。她只顾争胜，忘记了迁就别人，她拉扯着李佩钟，来回像飞的一样，任凭汗水把棉袄湿透，她不住的叫着刺激性的口号：&ldo;县长，看谁坐飞机！你不要当乌龟呀！&rdo;

李佩钟的头发乱了，嘴唇有点儿发白，头重眼黑，脊梁上的汗珠儿发凉。两条腿不听使唤，摇摆的像拌豆腐的筷子。&ldo;春儿！&rdo;老常劝告说，&ldo;叫县长休息休息，她不像我们，就这么一骨突一块的活儿，有多少公事等着她办理呀！&rdo;

春儿才放下担子，拉着李佩钟到姐姐那里，喝水休息去了。

民工队里也有老蒋，他斜了李佩钟一眼，对人们小声说：&ldo;你们看看：哪像个县长的来头儿？拿着一个大学毕业的学生，城里李家的闺女，子午镇田家的儿妇，一点儿沉稳劲也没有！整天和那拾柴挑菜的毛丫头，在一块儿瞎掺伙！&rdo;&ldo;这样的县长还不好？&rdo;和他一块担砖的民工说，&ldo;非得把板子敲着你的屁股，你才磕头叫大老爷呀？&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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