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第一养老院藏在老城区梧桐巷的褶皱里,像块被岁月摩挲得温润的老玉。初秋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织就一张碎金的网,风一吹就簌簌摇晃。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墙角月季的甜香,还有老人们身上特有的、被阳光晒透的旧棉絮气息。走廊深处传来麻将牌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几句中气不足的争执——你这张牌早该打了,间或有轮椅碾过地板的声,像一首被拉长了调子的民谣。
公良龢推着消毒车,正给走廊扶手喷洒消毒液。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粉色护工服,袖口磨出了细细的毛边,露出里面打了个小补丁的秋衣。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她的动作麻利而轻柔,喷壶按压的声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午休的老人。路过301房时,她特意放轻了脚步——张奶奶有神经衰弱,一点响动就会惊醒。
小公良,过来过来。二楼活动室的门口,一个脑袋从门后探出来,是住在302房的老顽童周爷爷。他头发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磨得发亮的红木簪子别着。脸上布满皱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个偷糖吃的孩子。身上穿着件宝蓝色的对襟褂子,盘扣是用寿桃形状的玉扣,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他总挂在嘴边的宝贝,说是老伴儿年轻时亲手给他缝的。
公良龢放下喷壶,快步走过去,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周爷爷,您又偷偷溜出来啦?李护工说您下午该测血压了。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温水,甜而不腻,尾音带着点轻轻的上扬。
老顽童往走廊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进活动室。活动室里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八仙桌,几个老人正围着打桥牌,洗牌的声音哗哗作响。阳光透过老式木格窗,在牌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照得老人们脸上的老年斑都泛着一层柔光。王大爷正用放大镜盯着手里的牌,鼻尖几乎要贴到纸牌上,惹得对面的赵奶奶直笑他老花镜该换了。
测什么血压,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老顽童拍着胸脯,发出的闷响,我跟你说个事儿,比测血压要紧。他凑近公良龢,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薄荷膏的味道飘过来——那是他每天都要抹的薄荷膏,说是能提神醒脑。
公良龢心里一下,最近母亲的透析费用像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昨天缴费单上的数字还在眼前晃。难道老顽童看出了什么?她脸上依旧笑着,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布料的粗糙感透过掌心传来,带着点安心的实在。
您说。
我听说,你要嫁给那个大金牙?老顽童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谁听见似的,眼睛却瞪得溜圆,里面满是不赞同,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
公良龢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她皱了皱眉。这件事她谁都没说,只偷偷和大金牙见了三面,怎么会被老顽童知道?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活动室里的牌局正好打完一圈,有人喊着揭牌揭牌,声音嘈杂,却盖不住她胸腔里沉闷的心跳声,地撞着肋骨。
周爷爷,您听谁说的?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声音有些发颤,像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丝线。
老顽童哼了一声,转身从八仙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个铁皮盒子,锈迹斑斑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褪色的金字。他打开盒子,里面哗啦啦倒出一堆零钱,硬币和纸币混在一起,散发出陈旧的油墨味。一元硬币边缘已经磨平,五角的纸币卷着角,还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被小心地压在底下。
别管我听谁说的,老顽童用枯瘦的手指点着那些钱,指尖微微发颤,这是我攒的,你拿去给你妈治病。那大金牙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次我看见他跟门口卖菜的吵架,缺了人家两毛钱都不认账,你可不能跳火坑。他的手指关节突出,像老树枝,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黑泥,想必是早上在花园里松土留下的——他总说亲手种的青菜吃着香。
公良龢看着那些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认得其中几张纸币,上次给周爷爷买水果,他硬要塞给她的零钱里就有这张皱巴巴的十元。这些钱,是老顽童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他总说自己无儿无女,钱留着没用,却每次看到哪个护工家里有困难,都会偷偷塞点钱过去。上个月小李的孩子生病,他就悄悄放在护士站一个信封。
周爷爷,这钱我不能要。公良龢抹了把眼睛,声音哽咽,谢谢您,真的谢谢您。眼泪掉在护工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你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老顽童有点急了,把钱往她手里塞,我知道你难,你妈每周三次透析,一次就要好几百。可那大金牙说了,让你辞掉护工工作,你辞了工作,以后怎么照顾你妈?他就是想把你圈起来,当金丝雀养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打桥牌的老人们都看了过来,手里的牌都忘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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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龢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磨出茧子的手,指关节处还有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上次给张爷爷翻身时被轮椅蹭到的。这双手给老人擦过身、喂过饭、换过尿布,虽然粗糙,却挣得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如果嫁给大金牙,她就要告别这里,告别总把糖果藏在枕头下等她来的张奶奶,告别每天要听她读报纸才肯吃饭的王大爷,告别这份虽然辛苦却让她觉得踏实的工作。
我……我还没答应他。她小声说,像蚊子哼哼,声音小得几乎要被牌桌的洗牌声淹没。
没答应就好,没答应就好。老顽童松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背,他的手很凉,带着老年斑的皮肤像干枯的树皮,却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你听爷爷的,咱不图他那几个臭钱。钱可以慢慢挣,良心不能丢。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丝绸衬衫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约莫五十岁上下,肚子挺得像个皮球,把衬衫的纽扣崩得紧紧的,脖子上挂着条粗粗的金链子,随着他的走动哗啦哗啦作响。最显眼的是他嘴里的金牙,在阳光下闪着俗气的光——正是大金牙。
活动室里的牌局一下子停了,老人们都噤了声,空气仿佛凝固了。麻将牌碰撞的余音还在耳边回响,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尴尬。王大爷悄悄把手里的牌往桌底下藏了藏,像是怕被他看见似的。
大金牙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活动室,最后落在公良龢身上,脸上堆起油腻的笑:小公良,找你半天了,原来在这儿呢。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指甲刮过玻璃,听得人心里发毛,跟这帮老家伙有什么好玩的。
公良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老顽童。老顽童往前一步,把她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大金牙: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他虽然背有点驼,此刻却像棵老松树似的,挺得笔直。
大金牙像是没听见老顽童的话,径直走到公良龢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鸽子蛋大的钻戒,闪得人眼睛疼。小公良,你看这戒指怎么样?喜欢吗?他扬着下巴,像在炫耀什么宝贝,只要你点头,别说你妈的透析费,就是让她住最好的私立医院,我也能办得妥妥的。他说话的时候,金牙在嘴唇间闪来闪去,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公良龢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看着那枚钻戒,钻石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发痛,又想起母亲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颧骨都陷了下去,说话都没力气。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答应他吧,这样妈妈就能得到最好的治疗了,你也不用这么累了。另一个说:不能答应,他根本不尊重你,你会失去自我的。
活动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大金牙那令人讨厌的呼吸声,带着股烟酒混合的味道。老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同情,有担忧,赵奶奶甚至悄悄朝她摇了摇头,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藏在牌桌后面。
我……公良龢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我再想想。
想什么想?大金牙把戒指往她手里塞,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你一个护工,能嫁给我,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像在施舍,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
你给我放尊重点儿!老顽童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铁皮盒子一声掉在地上,零钱撒了一地,一元硬币滚到墙角,发出清脆的响声,小公良哪里配不上你?她每天照顾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婆子,端屎端尿的,心善得很!我看是你配不上她!
大金牙被老顽童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你个老不死的,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信不信我让院长把你赶出去!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像要把屋顶掀翻,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他的激动不停晃动。
老顽童冷笑一声,挺直了腰板,虽然背有点驼,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你吓唬谁?这养老院又不是你家开的。我在这儿住了十年,院长的爷爷还是我当年的老战友呢,他都得敬我三分。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亓官黻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她穿着件军绿色的工装外套,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还有点油污,脸上沾着点黑灰,像是刚从废品堆里钻出来。她是收废品的,却总说自己是城市资源循环工程师。
公良,不好了,你妈在医院晕过去了!亓官黻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说话都带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公良龢脑子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她踉跄了一下,扶住身后的桌子才站稳,指尖冰凉。我妈怎么了?严重吗?她抓住亓官黻的胳膊,手劲大得吓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声音都变了调。
医生说……说情况不太好,让你赶紧过去。亓官黻看着她发白的脸,心里也跟着揪紧了,我已经叫了车,在楼下等着呢,是辆红色的捷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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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龢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跑。她的帆布鞋踩在散落的硬币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一串破碎的音符,在寂静的活动室里格外清晰。
小公良!大金牙喊住她,把戒指塞到她手里,拿着这个,去缴费!冰凉的金属触感硌得她手心发疼。
公良龢看着手里的戒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一块烙铁。她想把戒指扔回去,可母亲苍白的脸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嘴唇干裂,说话都费劲。她的手僵住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老顽童叹了口气,弯腰开始捡地上的零钱,一边捡一边说:拿着吧,先救你妈要紧。但记住,这钱不是卖身钱,是借的,以后咱还给他。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无奈,捡起一枚滚到墙角的硬币,吹了吹上面的灰。
公良龢咬了咬嘴唇,把戒指攥在手心,跟着亓官黻往外跑。走廊里的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个仓皇逃窜的灵魂。路过护士站时,李护工疑惑地看了她们一眼,刚想打招呼,就被她们一阵风似的跑过。
大金牙看着她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金牙在阴影里闪了一下。老顽童直起身,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淬了冰,手里还攥着那把没捡完的零钱。活动室里,打桥牌的老人默默收拾着牌局,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像钝刀子割着什么。
出租车在马路上飞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像一场模糊的电影。公良龢紧紧攥着那枚戒指,手心的汗把丝绒盒子都浸湿了,盒子边缘的绒毛变得湿漉漉的。亓官黻看着她紧绷的侧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悄悄把车窗开了条缝,让风灌进来一点。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汽油味,混合着公良龢身上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心里发闷,像要下雨的天。
亓官,公良龢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像被砂纸磨过,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的妈妈都救不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亓官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别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亓官黻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谁都有难的时候,挺过去就好了。想当年我爸生病,我还不是推着板车走街串巷收废品,不也过来了?她拍了拍公良龢的手背,掌心的温度慢慢传过去。
公良龢没说话,把头转向窗外。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烦恼。她看着窗外闪过的一家养老院,门口有个老人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眯着眼睛,一脸安详,旁边护工正给她掖着毯子。她突然想起了老顽童,想起他总爱偷偷藏起点心等她来,想起养老院里那些需要她照顾的老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喘不过气。
到了医院,公良龢直奔急诊室。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轻得像羽毛。医生正在和护士交代着什么,眉头紧锁,语气严肃。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公良龢冲过去,抓住医生的白大褂,手指都在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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