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西区老厂房改造的艺术区,午后的日头把锈迹斑斑的钢架天窗晒得发烫。阳光漏下来,在水泥地上切出方方正正的光斑,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着光的匣子。赫连黻的拾色画室藏在最里间的Loft,推开门就是一股子松节油混着丙烯颜料的味,涩生生的,却又带着点暖烘烘的热意——三十平米的空间堆着七八个画架,颜料管滚得满地都是,东墙那幅没完成的《镜海浮生》最惹眼,画里的行人挤挤挨挨,偏生个个都没画脸,白花花的一片,看得人心头发紧。
小宇,试试钴蓝加钛白调天空呗?赫连黻把调色盘往轮椅扶手上一搁,指尖沾的钛白颜料蹭在木头扶手上,留下个浅白的印子。墙角的自闭症男孩缩成一团,手指抠着颜料管上干结的硬块,指甲缝里都是青的紫的。赫连黻喊了好几声,他眼皮都没抬一下。窗外突然一声巨响,对面红楼正被起重机拆着,冲击钻突突突地咬着墙,震得窗玻璃嗡嗡颤,像只快要破茧的蝉。
门地被撞开,风卷着尘土涌进来。不知乘月扎着哪吒头,紫渐变的短发根根炸着,工装裤膝盖上沾着金属碎屑,怀里抱着个用防尘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一进门就嚷嚷:赫连姐!拆迁队挖出个怪玩意儿——唰地扯掉防尘布,半截焦黑的槐木牌匾露出来,木头缝里还嵌着泥,就嵌在红楼地基里,上面写着昭明书塾四个字!
赫连黻手里的颜料刮刀掉在地上。指尖的钛白颜料啪嗒滴在实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白。她猛地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念叨的话:书塾东窗第三砖......藏着......当时只当是老人糊涂了的癔语,这会儿心口跳,像有只鼓在里头敲。
牌匾呢?她抓着不知乘月的胳膊,指节都白了。被包工头塞废土车了!不知乘月往门外瞅了瞅,压低声音,但我瞥见牌匾背面有灼刻的星图——跟您画室里那幅《璇玑图》一模一样!连北斗星的歪歪扭扭都分毫不差!
墙角突然传来一声,是纸张撕裂的响。小宇不知啥时爬了过去,正把《镜海浮生》的草稿撕得粉碎,手里攥着支红色蜡笔,在墙上划着癫狂的弧线。赫连黻正要喝止,却见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慢慢凑到一起,竟拼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勺柄还歪歪地指着窗外的红楼。孩子喉咙里挤出的碎音节,含糊不清:光......爸爸......怕......
赫连黻蹲下去摸小宇的头,他头发上还沾着早上吃的饼干渣。孩子却猛地推开她,蜡笔在墙上又划了道粗红杠,把北斗星的勺口涂得一团乱。松节油的味好像更浓了,混着小宇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奇奇怪怪的。
不知乘月蹲下来瞅墙上的红线条:这娃......怕不是能看见啥咱们瞅不见的?赫连黻没吭声,指尖摸着调色盘边缘父亲刻的小记号——那是他失踪前一晚刻的,当时只以为是随手划的,现在看来,说不定藏着啥门道。
窗外的冲击钻突然停了,世界一下子静得发慌。赫连黻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的,跟画架上没钉牢的画布晃荡声混在一起。不知乘月掏出手机刷了刷:哟,拆迁队歇工了?说是发现啥明清遗址,要等考古队来。
小宇突然地哭了,抱着赫连黻的腿直抖。赫连黻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红楼顶上不知啥时站了个穿枣红唐装的老头,白胡子在风里飘,手里还捏着根线香,青烟直直地往上冒,一点都没被风吹歪。
傍晚的时候,艺术区的人渐渐走光了。赫连黻给小宇煮了碗面条,他扒拉了两口就不吃了,趴在桌上盯着墙上的红线条发呆。不知乘月蹲在门口修她那辆破摩托,扳手叮叮当当响。赫连黻走到东墙,掀开挂着的《璇玑图》仿作——这是父亲赫连明诚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幅画,用银丝嵌出二十八宿星官,银都氧化发黑了,只有北斗天枢星的位置嵌着半枚褪色的校徽,是镜海市老一中的,父亲以前就在那教书。
她指尖刚碰到那半枚校徽,手机响了,弹出条市政公告:红楼拆除工程因发现明清遗址暂停施工,后续安排另行通知。字还没看完,防盗门突然传来的刮擦声,像有啥东西在用指甲挠门。
赫连黻抄起墙角的刮刀,轻手轻脚凑到猫眼跟前。外面是不知乘月,满脸是血,额角肿了个大包,工装裤右腿被划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赫连姐......她声音发虚,靠在门框上直晃,有人抢......抢那牌匾......话没说完就往下瘫,手里塞过来块温热的木片,藏在......藏在废土车驾驶座底下......
赫连黻赶紧拉开门把她拖进来,木片掉在地上,带着股焦糊气,上面刻着二字的残笔,木头纹路里还嵌着点黑泥。她摸出手机想报警,屏幕刚亮,整栋楼突然地断电了,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里,不知哪儿传来个男声,哼着荒腔走板的《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调子拖得老长,颤悠悠的,听得人后脖子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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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黻摸黑抓到不知乘月的手,她手冰凉,还在抖。别出声。她压低声音说,摸到桌上的应急灯摁了下,的一声,橘黄色的光亮起来,照着画室里的画架,影子歪歪扭扭地贴在墙上,像活了似的。
穿枣红唐装的白须老者就站在颜料架前,手里还捻着半截沉香线香,青烟在应急灯的光里聚成个小圈,悬在半空不落。赫连姑娘,他声音慢悠悠的,像从老坛子里捞出来的,令尊托我保管的课业,该交还了。他递过来本泛黄的作业本,纸都脆了,扉页贴着赫连黻小学时画的向日葵贴纸——那确实是父亲的笔迹,小时候他总在作业本上给她画小太阳。
您是?赫连黻握紧手里的刮刀,指节发白。昭明书塾最后一任塾师,曲无遗。老者把线香往颜料管上一插,没点燃也没掉,今日子时三刻,带星匾残片到红楼地基东侧,换你父亲的下落。
手机突然地震了下,信号恢复了,十几条消息涌进来。最上面是拆迁办的通知:凌晨一点爆破红楼地基,请注意避让。赫连黻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距现在只剩四个小时。
曲无遗弯腰捡起地上的木片,用指尖蹭掉上面的血:别想着报警,令尊的命,可在倒计时呢。他转身往门口走,唐装的后摆扫过画架,上面的颜料管哗啦啦掉了一地,他却像没听见似的,推门出去了,门一声关上,没锁。
不知乘月挣扎着坐起来,从口袋里摸出包创可贴:赫连姐,别信他......那老头下午就在红楼附近晃悠,眼神凶得很。她撕开创可贴往额角贴,手一抖,创可贴掉了,我去废土车拿木片的时候,看见他跟包工头说啥晦气东西赶紧处理,转头就派人抢......
小宇突然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手里拿着赫连黻的调色盘,往她面前一递。调色盘底下的暗格不知啥时被打开了,里面放着枚墨玉扳指,玉色发乌,内壁刻着星枢归位四个字,是父亲的字。赫连黻把扳指套进拇指,刚碰到皮肤,整面《璇玑图》突然泛起荧光,星官的线条像血管似的搏动起来,银丝发出的轻响。
墙角传来小宇的尖叫,他抱着头蹲在地上,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脸白得像张纸。光要吃了爸爸!他突然扑到墙边,抓起红色颜料往《璇玑图》上抹,北斗勺柄被他添上几道逆时针的旋涡,荧光一下子暗了不少。
窗外传来起重机启动的液压声,呜——的一声,红楼方向升起探照灯的光柱,黄澄澄的,照得画室里忽明忽暗。不知乘月爬过去扒着窗户看:不好!爆破时间提前了!她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我刚黑进调度系统看到的——有人篡改了倒计时,现在只剩三个小时了!
赫连黻摸了摸小宇的头,他头发都被冷汗浸湿了。别怕,她把扳指摘下来塞给小宇攥着,我们去找爸爸。不知乘月一瘸一拐地跟过来:我跟你去!我熟那儿的路,拆迁队的狗洞我都摸得门清。她从摩托上拽下件冲锋衣披上,拉链拉到顶,我这机械义肢可不是摆设,打架能顶半个壮汉。
三人往红楼走的时候,夜风吹得人发冷。艺术区的路灯坏了大半,影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地跟着跑。小宇攥着扳指,一路都没吭声,只是偶尔抬头看天,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两颗星星。
红楼地基深处弥漫着土腥气,还混着铁锈味,呛得人鼻子发酸。赫连黻用手机照明,光柱在黑暗里晃来晃去,照得土墙上的裂缝像张着的嘴。星匾残片在她掌心发烫,像揣了块小烙铁。
走了没两步,墙体突然渗出黑色的粘液,顺着砖缝往下爬,爬到地上聚成几个字:赫连明诚窃星者死。字是歪的,墨汁似的粘液还在往下滴,啪嗒啪嗒响。
用扳指压住坤位!曲无遗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像是从通风管里钻出来的,闷闷的。赫连黻赶紧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砖——父亲以前教过她方位,坤位在西南角。她把小宇手里的扳指拿过来,按在坤位的砖上,的一声轻响,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露出向下的石阶,一股子阴冷的风往上涌,带着股陈年老灰的味。
甬道两侧的墙上刻满了星官图,用朱砂描的,有些地方褪色了,露出底下的砖。赫连黻举着手机照过去,发现所有天枢星的位置都被凿空了,黑洞洞的,像眼睛。
最深处是个圆形墓室,中央立着个青铜浑天仪,锈得绿莹莹的。赫连明诚被锁链缚在浑天仪上,头发白了大半,脸瘦得脱了形,胸前插着七枚银针,摆成北斗的形状,针尾还在微微颤。虚空中悬浮着半块星匾,跟赫连黻手里的残片对着颤,发出的声。
别碰浑天仪!曲无遗从暗处走出来,手里的线香不知啥时点燃了,青烟直直地飘,你父亲当年私拆星匾镇压地脉,致使......话没说完,父亲胸前的银针突然地射向赫连黻眉心!
赫连黻下意识地抬手挡,墨玉扳指突然爆出强光,地把银针弹开,银针钉在墙上,的一声。她扑到父亲身边,才发现绑着他的锁链竟是颜料凝固成的——这是父亲最擅长的画形锁,用丙烯混着胶水调的,看着硬,实则能用水化开。她摸出随身带的小水壶,蘸了点水往锁链上抹,锁链软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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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天仪突然嘎吱嘎吱转起来,越转越快,星匾残片地飞起来,往穹顶的缺口撞去。整座地宫剧烈震动,砖缝里渗出猩红的颜料,跟血似的。曲无遗突然撕开唐装,露出胸口——他胸前也插着七枚北斗银针,针尾沾着血丝。快走!地脉反噬......他推了赫连黻一把,自己往浑天仪跟前冲。
手机突然亮了,是拆迁办的爆破倒计时提醒,红光透过裂缝渗进来,把地宫照得红通通的。赫连黻背起父亲往出口爬,爬了两步回头看,曲无遗用身体堵在浑天仪的裂口处,嘴里还哼着《牡丹亭》: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声音混着血沫,含糊不清。
爬出地宫时,外面的风更大了。爆破指挥部空荡荡的,桌子上还放着没喝完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着水珠。赫连黻把父亲安顿在画室的货车里,回头看见红楼被无数银色丝线裹着——那丝线跟《璇玑图》上的银丝一模一样,闪着淡淡的光。不知乘月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是纳米级记忆合金!她指着那些丝线,星匾本来就是地脉稳定器,拆了它地脉就乱了!
小宇突然从车后座钻出来,手里捧着块完整的星匾,木头锃亮,上面的昭明书塾四个字还闪着光。孩子眼里流转着星辉,说话清楚了些:爸爸画了假的......真的藏在调色盘里......他指了指赫连黻画室那个旧调色盘,颜料底下有个小缝,我抠了好久才抠开。
远处传来引擎轰鸣,的,越来越近。三辆黑色SUV包围了画室,车窗摇下来,伸出弓弩,箭矢闪着幽蓝的荧光,在月色下跟狼的獠牙似的。交出星匾!有人喊,声音粗哑。
赫连黻把星匾往空中一掷。合金丝线地爆散开,织成张网,裹住所有弩箭往回弹。SUV的车窗碎了,赫连黻看清袭击者腕口的刺青——是个北斗的图案,跟父亲锁骨上的疤痕形状一模一样!
星枢卫何必自相残杀?赫连明诚突然醒了,抓住赫连黻的手腕,手凉得像冰,当年是我故意拆走星匾......为了救你母亲......他咳出一口蓝色的颜料,落在赫连黻的手背上,地脉能量能重塑自闭症患者的神经......你母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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