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是被消毒水的气味呛醒的。
那味道像一根冰冷的针,顺着鼻腔直刺进太阳穴,激得她神经突突跳动,仿佛有细铁丝在颅内缠绕、拧紧。
睫毛颤了两下,眼前的天花板从混沌中浮出——
惨白的墙面映着日光灯冷调的光,墙角堆着未拆封的感应设备箱,护工阿姨的保温杯搁在床头柜上,杯口还袅袅升腾着细弱的热气,带着一丝微烫的茶香。
“醒了?”
护工阿姨的声音轻颤着,透出惊喜,手忙脚乱去摸床头的血压仪,“刚才可把我们吓坏了,医生说你是情绪过载导致的暂时性昏迷,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昭昭没回答。
她的目光被床头那本深棕色的素描本牢牢勾住。
封皮磨得发旧,皮质表面泛着岁月浸润的暗光,边角卷起毛边,像是被无数个夜晚反复摩挲过。
她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那微凉粗糙的皮面,指节就不受控制地发颤——不是因为疼,而是一种深埋骨髓的熟悉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春藤攀过荒墙,无声唤醒沉睡的记忆。
“是小禾爸爸送来的。”
护工阿姨一边给她套上血压袖带,一边低声说,“他说在余烬密室的角落捡到的,怕你忘记重要资料。”
素描本“咔嗒”一声在膝头摊开。
第一页是铅笔绘制的密室结构图,线条稚拙却工整,标着“余烬入口”“感应墙位置”的小字歪歪扭扭,右下角签着“阿哲8岁”。
林昭昭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后颈沁出薄汗,黏腻地贴着衣领——
她不记得阿哲的脸,却记得上周三下午,阳光斜照进走廊,有个男孩攥着橡皮在密室门口徘徊,橡皮被捏成了奇形怪状的小球,边缘还沾着铅笔灰。
翻到背面,密密麻麻的铅笔印叠了一层又一层,像有人用尽力气在纸上刻字:“谢谢你让我儿子做自己。”
字迹最深处几乎戳破了纸页,墨迹晕成深灰色的小团,像滴凝固的泪,在灯光下泛着湿漉漉的暗光。
她的指尖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字迹,指腹传来细微的刮擦感,胸口突然一阵闷痛,像是有人攥住她的心脏往回忆里拽。
她想起“失语密室”试运行那天,监控里那个摔碎瓷杯后缩在角落的男孩,想起他妈妈红着眼眶说“他已经半年没和我对视过了”,想起密室最后那面镜子墙——
男孩对着镜子比划“对不起”,妈妈在镜子另一边比划“我爱你”。
“我不是救了他……”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腹蹭过“做自己”三个字,“是我被他救了。”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鞋底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小禾父亲的影子先投在门上,接着是藏青外套的衣角。
他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部旧手机,屏幕裂成蛛网的地方贴着透明胶带,边缘翘起一角,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见林昭昭望过来,他喉结动了动,像要说什么,最终只是把手机往掌心按了按。
“是你……”林昭昭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像从井底捞起,“可你眼里的痛,我认得。”
小禾父亲没说话。
他低头按开手机播放键,童音混着电流声传出来:“爸爸,我今天把头发剪短了,像不像你说的‘勇敢的女孩’?”
那声音清亮又怯生生的,像雨后初晴的鸟鸣,却夹杂着断续的杂音,仿佛信号穿过层层阻隔才抵达此刻。
林昭昭的膝盖突然一软。
她扶住墙才没倒下,喉咙像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
她不记得小禾圆乎乎的脸,不记得那个在“静默密室”里攥着小熊挂件哭的小女孩,却记得那种窒息感,像有人掐住她的气管,一下下往“来不及”的深渊里按。
“她很勇敢。”她伸出手,握住小禾父亲粗糙的手掌。
他手背上的老茧硌着她的掌心,像根细针挑开了记忆的茧,“比你想象中更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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