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海上的水汽被山脉拦了个彻底,因此一山之隔,虞渊干旱非常,这里却流水淙淙,简直像两个世界。
之前烛龙浇花灌田,想必都是在这里取水。
行至溪边,独孤明河终于停下。
他仍旧牢牢把控着面前的人,目光楔子般钉在他身上,来时所有情绪都已经自我消耗,此时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我一路上都在想,是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躲着我。”
贺拂耽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语气似乎也因这样矮人一头的姿态显得有几分心虚。
“我何时躲你了?”
“阿拂变聪明了,这件事的确做得不似以往稚嫩。换了别人,不了解阿拂,说不定真能叫你混过去。可偏偏是我。我平生自在散漫惯了,轮回百世杀过的人比你踩过的蚂蚁还多,不在乎任何人对我是亲是疏。可偏偏是你。”
“……”
贺拂耽小小声,“我没踩过蚂蚁。”
“不许打岔。”
“哦。”
“我想了又想,发现答案实在让我无法相信——是从我为你剥鳞疗伤开始,对吗?”
“……”
面前人不说话,但很紧张地一直眨眼睛,睫毛扑闪,清凌凌的双眸也随之泛起滟潋的波纹。
尽管这并非主人本意,独孤明河还是被这副模样勾得心中一软。
随即又为这样没出息的心软而恼羞成怒。
“世人皆恨不得全天下都爱他怜他。唯有你,既不想要烛龙族奉你为王,感怀你曾带来的花季和雨季,也不想要我视你为恩人,为缓解你的伤痛,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为什么?”
独孤明河逼近一步。
“贺拂耽,你究竟在躲什么?”
“……”
“哼,不说么?不说我也知道。”
独孤明河冷笑,“是因为骆衡清,对吧?”
感受到那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掌心中另一人的手轻轻一颤,独孤明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太明显了,他还记得面前人抚摸衡清剑时是如何沉默而温柔。他们相伴数月,却从不见贺拂耽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独孤明河暗自咬牙忍过心中如同蚁噬的焦躁嫉恨,强撑出一副冷静自持的假面。
“你回避烛龙族的敬爱,也回避我的怜爱。所以,你也正是为了回避骆衡清的某种爱,才离开望舒宫的,是么?”
“……”
“来虞渊已经一天一夜,我陪伴你四处游玩,说笑逗乐,却不曾见你真正展颜一笑。阿拂,你这样难过,究竟是因为骆衡清,还是因为离开骆衡清?”
贺拂耽还是没有回答。
也无需回答,因为从虞渊吹来的风已经带上雨水的湿润。
独孤明河伸手轻拭面前人的脸颊,放缓声音。
“既然这样舍不得,为何还要离开呢?”
良久,贺拂耽低声道:
“因为修士不该这样。”
他抬眼,直到此刻才第一次不避不让地直视面前人。
“修士应当爱天下苍生,而非偏私一人。”
独孤明河语塞,想不到竟真是这个理由。他看着贺拂耽,就像在看着一个还坚信善恶有报的顽固小孩。
他心中暗自苦涩一笑。即使他这样厌恶骆衡清,发誓要将他也剥皮抽骨,此刻却也忍不住替他叫屈。
他语气讥讽:“何为天下?何为苍生?我眼前仅此一人而已。”
贺拂耽则神色坚定,不被他的虚无主义愚弄。
“天下为六界,苍生为六界生灵。六界和乐,生灵安居,难道不比我一人安危来得重要吗?”
“不过几枚鳞片罢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将你看得比天下苍生还要重要?”
“……师尊便是这样。”
“骆衡清怎样?”
“正道魁首,心性坚如磐石。本该得道飞升,位列仙班、照拂苍生,如今却为我滞留下界。”
“所以你就怕了?”独孤明河气笑了,“怕旁人也像骆衡清般软弱无能,步他后尘,所以像个惊弓之鸟一样,谁多爱你一分,你就吓得要远离他?”
他逼近一步,“可你是不是忘了,我是魔修,本就胸无大义?我注定一世世轮回重生,谁会寄望于我得道飞升赐福天下?谁又管得着我爱谁?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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