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余威依旧炙烤着太行山麓,然而壶关之内,弥漫的早已不是暑气,而是令人窒息的绝望。吕布给出的三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切割着高干最后的心力。
第一日,他强打精神,召集尚能行动的将校,试图做最后的动员,哪怕是与城偕亡,也要维持最后的体面。然而,当他看着那些曾经骁勇的部下如今连站直都显吃力,眼中只剩下对食物的原始渴望和对死亡的麻木接受时,所有慷慨激昂的话语都哽在喉间,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他挥了挥手,遣散了这群形同槁木的军官。
第二日,关内积蓄的矛盾终于爆发。一队彻底被饥饿逼疯的士兵,嘶吼着冲击了名义上的中军粮仓——那里实际只剩下些许发霉的杂粮和麸皮。守卫粮仓的亲兵在短暂的象征性抵抗后,竟也加入了抢掠的行列。秩序,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高干在少数忠心亲兵拼死护卫下才未被失去理智的乱兵冲击,但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这支军队的控制力,已荡然无存。
第三日,黎明。高干独自登上被晒得滚烫的关楼,眺望东方。朝阳依旧喷薄而出,金光万丈,却丝毫照不进他冰冷死寂的心湖。关外,吕布军的营寨升起缕缕炊烟,隐约飘来的米粥香气,对关内濒临饿死的人们而言,是比刀枪剑戟更残忍的酷刑。
他看见关下,胡车儿率领一队精锐,静默地列阵于安全距离外。没有战鼓,没有叫骂,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这沉默,比万马奔腾更具压迫感,宣告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时限已至。
高干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吸入一口混合着腐臭与绝望的空气。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为了关内这几千条尚在挣扎的性命,也为了……给自己寻觅一线或许充满屈辱、但至少能活下去的微光。
“传令……”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打开……关门(注:关门是一个地方)。”
当壶关那沉重的大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开启时,关外严阵以待的吕布军士兵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兵器。然而,从门内涌出的,并非预想中决死冲锋的敌军,而是一群形容枯槁、步履蹒跚、大多连武器都已丢弃的溃兵。他们相互搀扶,眼神空洞,在看到关外整齐的军阵和那冒着热气的粥棚时,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纷纷瘫倒在地,发出微弱的呻吟。
高干走在最后。他卸去了象征主将身份的铠甲,只穿着一身污秽不堪的布袍,发髻散乱,双手捧着官印和佩剑,步履沉重。他走到胡车儿马前,艰难地弯下腰,将印绶和佩剑高高托起。
“败军之将高干……率壶关残部……向征北将军请降。”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以及难以掩饰的深深屈辱。
胡车儿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袁绍外甥,如今落魄至此,心中胜者的喜悦淡去,反倒生出一丝物伤其类的唏嘘。他翻身下马,并未立刻去接印绶,只是沉声道:“高将军既已归顺,前事暂且不提。主公已有吩咐,定会妥善安置降卒。请将军随我来。”
投降的过程异常平静,甚至压抑。没有胜利者的趾高气扬,也没有失败者的垂死挣扎。极度的饥饿与绝望,早已磨平了所有的棱角与情绪。吕布军迅速而有序地接管关防,将降兵分批引往预先设置的营地,提供稀粥和初步的医药救治。
壶关易主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四方。
几乎在壶关陷落的同一时间,祁县城中的张合便接到了紧急军报。尽管心中早有预料,但当消息被确认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仍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壶关一失,意味着吕布彻底肃清了并州内部的最后障碍,完全掌控了太原、上党两郡核心区域,获得了稳固的战略后方和进攻出发基地。他张合及其麾下,成了并州境内唯一一支孤悬于外的袁军力量,处境岌岌可危。
他立刻召集麾下所有将领议事。军帐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
“将军,壶关已失,吕布下一步,必是我祁县!我军兵力单薄,士气低迷,粮草亦不充裕,如何能挡?”一名将领语气中充满了悲观。
“是否……再向邺城紧急求援?”另一人仍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张合苦涩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求援书信,已送去十数封。主公若尚有兵可派,何至于此?淳于琼全军覆没,重创我军元气,非短期可以恢复。主公此刻,恐亦是捉襟见肘,无力西顾。”
他起身,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手指沉重地点在祁县的位置,然后缓缓向后移动,划向背后的井陉方向。“我等在此,已成孤棋,战略价值尽失。并州大局已定,我军困守孤城,外无援兵,内乏久守之粮,迟早会被吕布以绝对优势兵力困死、耗死。届时,不仅祁县不保,这万余追随我等的将士,亦将白白葬身于此。”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每一位将领的脸庞,做出了一个艰难却无比清醒和必要的决定:“为保全将士,为将来计,唯有……撤退。”
“撤退?”众将面露惊愕。
“不错。”张合的语气变得异常坚定,“趁吕布主力尚在晋阳休整,其注意力或许被壶关降事牵扯,尚未对祁县形成紧密合围之前,主动放弃祁县,全军东撤!经井陉险道,退入冀州常山国境内,与驻守当地的友军汇合,依托山河之险,重新构筑防线,确保冀州西线门户不失!”
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意味着他张合亲口承认了在并州战事的彻底失败,放弃了苦心经营的防线和城池。但这更是一个理智且负责任的决定。留下,是毫无意义的牺牲,徒增伤亡;撤退,却能保存下这支历经战火、极为宝贵的野战力量,为未来可能出现的转机留下珍贵的火种。
“可是将军……未经主公明令,擅自放弃城池,这……邺城若怪罪下来……”副将满脸忧色。
“顾不得那么多了!”张合断然挥手,展现出一员良将在关键时刻的魄力与担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乃存亡续绝之秋,若拘泥于程式,必错失生机!一切罪责,由我张合一力承担!”
他不再犹豫,迅速下达指令:“传令全军,立刻准备,轻装简从!只携带十日口粮和必备军械,其余带不走的粮草辎重,库藏物资,尽数焚毁,绝不能资敌!行动务求隐秘,今夜便开始准备,明夜子时,趁夜色深沉,分批有序撤离!各营需约束部众,保持静肃!”
“诺!”众将见主将决心已定,也知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纷纷领命,匆匆离去部署。
张合的撤退计划执行得果断而高效。他充分利用了吕布军可能认为他会固守待援的心理定势,以及夏日夜晚的天然掩护,将部队化整为零,沿着事先反复勘察确认的小路,悄无声息地撤出祁县,向着井陉方向疾行。为了最大限度地迷惑敌军,争取时间,他还在城中精心布置了疑兵之计,留下少量士卒虚设旗帜,按时点燃炊烟,制造出大军仍在、一切如常的假象。
两日后,当吕布在晋阳详细听取关于接收壶关、安置高干及降卒的汇报,并开始筹划上党郡的防务安排与后续对张合部的策略时,徐晃派出的快马带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主公!祁县方向情况有异!我军斥候连日观察,发现城内炊烟锐减,夜间灯火也远不如前,巡逻队影踪稀疏,疑是张合已弃城而走!”
吕布闻言,初始一怔,随即快步走到巨大的并州地图前,目光锁定祁县,手指随即沿着通往井陉的路线移动,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张儁乂……果然不愧为河北名将。”他低声叹道,语气中竟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欣赏。“审时度势,知进知退。不逞一时之血气,不陷士卒于绝地。壮士断腕,保存实力。此将,确为袁本初麾下之柱石。”
陈宫在一旁询问道:“主公,是否立刻派兵追击?或可趁其渡险之时,半途击之。”
吕布沉吟片刻,缓缓摇头:“张合用兵谨慎,既敢撤退,必经周密筹划,沿途必有精兵断后,险要处亦设伏兵。我军若贸然追击,路途不熟,恐反中其计,徒增伤亡。况且,”他话锋一转,“我军历经连番大战,人困马乏,亟需休整;并州新定,百废待兴,诸多郡县需安抚,政令需推行,此时实不宜劳师远袭,深入冀州境内。”
他略一思忖,果断下令:“传令徐晃,谨慎进入祁县,接管城防,清点遗留物资,妥善安抚城中百姓,恢复秩序。我军东部防线,暂时推进至原张合营垒一线即可。眼下,不必与河北方面过度接壤,引发新的冲突。”
张合的果断撤退,虽然让吕布兵不血刃地拿下了祁县,彻底掌控了太原郡全境,兵锋直指冀州,但也让他失去了趁机重创乃至歼灭这支河北精锐的最后机会。张合如同一尾滑不留手的游鱼,在看似绝境的包围圈中,硬生生为自己和麾下万余将士,撕开了一条通往生路的缝隙。
随着壶关的陷落和祁县的易主,这场持续近半载、波澜壮阔的并州争夺战,终于以吕布的全面胜利而落下帷幕。他不仅稳固了最初的据点晋阳,更将整个并州的核心腹地——太原、上党两郡牢牢握于手中,真正拥有了一个进可窥伺中原、退可固守山河的坚实基业。
消息如同飓风般传开,天下为之侧目。
曹操在许都接到细作密报,默然良久,最终对左右叹道:“并州竟终为吕布所得……河北西面屏障已失,袁本初此后,恐难高枕无忧矣。”
袁绍在邺城得知张合竟能全军而退,虽痛心并州尽失,颜面大损,却也不得不暗自庆幸保全了张合这支宝贵的骨干力量。他凝视着眼前那幅已然空白的并州地域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西面的、实实在在的、巨大的威胁与压迫感。
而在晋阳城中,吕布在欢庆之余,已将深邃的目光投向了更加广阔、也更加复杂的中原大地,以及南方那富庶的荆襄与潜力无限的江东。
并州的棋局已然落定,但一个更加恢弘、也更加残酷的天下棋局,才刚刚展露出它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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