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大将军府。
昔日的车水马龙、冠盖云集,仿佛被一层无形而沉重的阴霾所笼罩。府门外持戟而立的侍卫依旧甲胄鲜明,神情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肃杀与难以言说的警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石苦涩气味,丝丝缕缕,顽固地从府邸深处那间门窗紧闭的寝殿中渗透出来,压过了庭院中盛夏本该有的草木芬芳。
寝殿内,袁绍仰卧在铺着锦褥的宽大床榻之上,面色是一种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如同一对干涸的泉眼。他的胸口随着粗重、艰难且全无规律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这位曾几何时挥斥方遒、雄踞河北、令天下侧目的枭雄,其精气神似乎已被壶关之败的屈辱与缠绵病榻的折磨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枯槁躯壳。偶尔,他会猛地睁开双眼,眼神浑浊而涣散,毫无焦点地扫过虚空,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个模糊不清、无人能懂的音节,随即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无力地阖上眼帘,重新坠入那片令人不安的昏沉之中。
审配与逢纪,如同两尊失去了情感的雕像,一左一右,默然侍立在病榻之前。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医官战战兢兢地诊完脉,小心翼翼地将袁绍枯瘦的手臂放回锦被之下,然后弓着身子退到外间,用几乎只有三人能听到的气音,对着审配与逢纪禀报:“大将军……此乃急怒攻心,痰浊内闭,蒙蔽清窍,加之旧日沉疴一并发作……眼下,唯有……唯有静心调养,万万……万万不可再受任何刺激,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逢纪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示意医官退下。他与身旁的审配极快地对视了一眼,那眼神之中,没有丝毫对主君病情的忧虑与悲戚,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专注于权力交接的算计。
“显甫公子现在何处?”审配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走的嘶响。
“已在西偏殿等候多时。”逢纪的回答同样简洁,“大将军昏迷之前,曾以目久久注视显甫,其意……已然明了。”
审配微微颔首,脸上是一种大局已定的沉稳:“国不可一日无主,军不可一日无帅。大将军病体沉疴,难以视事,为稳定河北大局,安抚军民之心,必须立刻确立监国之人,代行权柄。显甫公子仁厚孝悌,天资聪颖,素来深得大将军喜爱与倚重,当此危难之际,正该挺身而出,担此重任。”
两人的话语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不是商议,而是权力格局变动前的最终宣告。
很快,在西偏殿那略显压抑的空间里,冠带华美、面容俊朗却隐隐透着一股阴柔之气的袁尚,在审配、逢纪以及一众早已依附于他们的文武官员“情真意切”、“众望所归”的劝进声中,半推半就地,“勉为其难”地接下了监国之位。
他缓步走出偏殿,站在可以俯瞰大半个庭院的高高台阶之上。夏日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年轻而光洁的脸庞上,却似乎照不进那双深邃眼眸的底部。
“父亲骤然病重,河北千斤重担落于尚之肩上,实在令人惶恐难安。”袁尚的声音清越,带着精心演练过的悲戚与与之年龄不符的凝重,“然而,为父亲分忧解难,为河北四州百万生民福祉计,尚,虽知才疏学浅,亦觉责无旁贷,不敢推辞。”
他话语微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阶下那些神色各异、心思难测的文武群臣,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而充满压迫感:“当此内外交困、危难存亡之秋,凡我河北臣工,更需摒弃私念,上下同心,共度时艰!传我监国第一道命令:各处关隘防区,无我亲笔手令及监国府印信,严禁任何兵马,无论规模大小,擅自调动!尤其是……通往青州的各条道路、津渡,往来人员、物资,需加倍盘查,严加审视,不得有误!”
这道命令如同骤然刮起的凛冽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邺城,并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冀、并、幽、青四州扩散而去。所有听到这道命令的人,心中都如同明镜一般——这道锋芒,毫不掩饰地直指远在东方、坐拥青州的长公子,袁谭。
青州,临淄。
刺史府内的气氛,与邺城那种阴郁压抑、暗流涌动的环境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了躁动不安、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袁谭猛地一脚,狠狠踹翻了身前的紫檀木案几,上面的竹简文书、青铜酒爵、陶瓷笔洗哗啦啦散落一地,一片狼藉。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目赤红,脖颈上青筋暴起,如同一头被夺去了幼崽、逼入绝境的暴怒雄狮。
“监国?!他袁显甫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靠着母亲得宠、只会吟风弄月的孺子!他凭什么?!凭什么!”狂暴的怒吼声在空旷的厅堂内冲撞回荡,几名侍立在旁的将领个个噤若寒蝉,低垂着头,无人敢在这个时候上前劝慰,触怒这头显然已失去理智的猛兽。
“主公,请暂息雷霆之怒。”辛毗待他这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发泄稍稍停歇,才缓步上前,声音依旧保持着谋士特有的冷静与克制,“邺城方面此举,意在抢占名分大义,意在逼迫我等率先沉不住气,做出过激之举。如此,他们便可高举‘讨逆’大旗,名正言顺地对我青州用兵。”
“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个无德无能的孺子窃据父亲之位?看着审配、逢纪那两个老匹夫将我袁氏几代人心血经营的基业,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拱手送入他人之手?”袁谭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辛毗,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不甘而微微颤抖,“佐治!你告诉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并州之战一败涂地,黑山贼首鼠两端不堪大用,就连北面的乌桓、鲜卑,看样子也被田豫那条老狗死死拖在了边境!吕布……对了,吕布!他答应给我的东西呢?!在哪里?!”
他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惶急与期盼。
辛毗心中暗自叹息,这位长公子勇武刚烈有余,却终究欠缺了其父袁绍当年那份能屈能伸、沉稳决断的枭雄气度。但他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从容应道:“主公稍安勿躁。吕布方面的信使,已于昨夜悄然抵达。”
袁谭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东西……带来了?”
“强弩一千五百具,河西良马八百匹,现已秘密转运至城外山庄,隐匿妥当。只是……”辛毗话锋微妙地一转,“吕布方面明确表示,此仅为第一批援助。后续的军械、物资,能否如期而至,需视我方……能展现出多大的‘诚意’而定。”
“诚意?!他还想要什么诚意?!”袁谭几乎是低吼出来,额角血管突突直跳,“我背弃父命,暗中与他往来,这难道不算是天大的诚意?我几乎……几乎是在与虎谋皮!”
“吕布要的,是实实在在、能牵制乃至拖垮邺城的力量。”辛毗将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敲在袁谭心上,“他希望主公能向他保证,至少在未来的三个月之内,让审配、逢纪无法从河北腹地,抽调出一兵一卒,南下干预他在中原,尤其是在颍川、南阳方向的任何动作。”
袁谭闻言,陷入了沉默。他猛地转身,几步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看着临淄城内街道上熙熙攘攘、尚且不知大祸将至的行人商旅,眼神剧烈地闪烁、挣扎着。三个月?这意味着他要独立面对来自邺城的全部政治、军事压力,甚至要做好在青州边境爆发直接武装冲突的准备!
“主公,邺城那边,已经率先动手了,没有丝毫犹豫。”辛毗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的低语,在他身后清晰地响起,步步紧逼,“若我等此刻迟疑不决,坐等显甫公子在审配、逢纪辅佐下,彻底掌控河北各州,整合完毕所有的资源与军队,届时……即便主公手中拥有吕布提供的这些军械,面对一个统一的、庞大的河北,又能有几分胜算?”
袁谭猛地攥紧了双拳,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之中,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
他知道,自己早已没有退路了。从第一次派遣辛毗秘密前往宛城,与吕布暗通款曲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独木桥。桥的对面,是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是河北之主的宝座;桥的下方,则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便是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回复吕布的信使。”袁谭霍然转身,脸上所有的犹豫、暴躁和不安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想要的‘诚意’,我袁显思,给了!但这第一批军械,还远远不够!让他再给我追加两千套精铁札甲,五千张射程百步以上的强弓,还有……最重要的,是粮草!告诉他,只有我袁显思在青州站稳脚跟,牢牢拖住邺城的后腿,他吕布在南面,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施展拳脚!”
“诺!”辛毗深深躬身领命,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计谋得逞的笑意。这场以整个河北为赌注的惊天赌局,赌桌已然铺开,筹码也已押上,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河北这片看似依旧归属于袁氏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然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汹涌漩涡,随时可能将卷入其中的所有人,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刻,那漩涡最中心,躺在邺城病榻之上、对这一切已然无能为力的昔日枭雄,或许只能在昏沉的梦境中,依稀听见他亲手建立的霸业根基,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崩裂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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