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
阿父阿母的话,夹着林鸢呼哧呼哧吃汤饼的声音,听起来也暖融融的。
林武与秦氏开了怀,准备明日赶个早集,去肉铺子里抢最嫩的豚肉,要猪肩上的那一方,来做炙肉。
林鸢说,宫里的人,最忌炙肉,说是贵人不喜烟熏火燎的气息,可是“烟火之气才是家呀”,“依我看,贵人不喜欢烟火气,不喜欢炙肉,那是因为宫里的太官、尚食,没人有阿母这样的手艺”,“也没有阿父挑肉的好眼光啊。”
夜里,她同秦氏睡在一处。
秦氏问阿鸢:“这些年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
林鸢鼻子一酸,眼睛涩了。
阿母问的不是“有没有”。
她用双眼量出了女儿的瘦削,凭着直觉,认定这里头必有“委屈”了。
林鸢没有忍住抽噎,把头埋在被衾里,瓮声瓮气地说:“天大的委屈。”
秦氏听见这话,一身的赘肉都跟着颤了。
“快,快告诉阿母。”她将林鸢一把搂住。
林鸢顺势往她身上钻,声音便闷在了秦氏衣衫上那淡淡的皂角香里:
“见不到阿母,吃不到阿母做的蜜饵,难道不是天大的委屈么?”
五天前,尚书令送来的诏书,就那样放在宣室殿的案几上。
林鸢当然是不该看的。
不过,她咬着笔杆,眯起眼睛想,陛下送给她的空白缣帛,该怎么写呢?
她思索许久。
诏书的开头,是不是要援引一下诗书?
就像她小时候,在长安的城墙上看到过的布告一样。开头是什么“农者,兴德之本”、“洪范八政,以食为首”1。
她还记得,来看告示的人,一个个都穿着单薄的褐衣短衫。但越来越多的人挤在了一起,刚开春的天都不冷了。
她啃着一块发干的麦饼,被人群挤到了太阳底下闪闪发亮的字跟前。
抬头只看得出,布告上涂着一个翘着两根辫子的人,张着一张大嘴,也在塞着饼子。
她看得咯咯直笑,口中的饼渣簌簌地落到地上,人群的唾沫星子噗噗落到她的脑袋上。
挂在城墙上的那些字,在不同的人嘴里,就这么一个一个,七零八碎地拼凑了起来。
她才知道,她盯着看的,是个“食”。
将这些字拼凑在一起的人,念着念着也笑了。
可不得高兴吗?
“红饭八蒸”,大约是赤豆饭?粉蒸,清蒸,盐蒸,肉蒸,糖蒸……啧啧啧,比平日里吃的藿羹豆饭,不知道要好吃多少吧!
她嚼着的饼子索然无味了,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呢?
很快就能了吧。
天暖和起来,她离开了茅草棚子,阿父阿母在城郊有了五十亩可以开垦的荒田,还有了一头赊赁来的黄牛。
那时从天狩四年,刚改为了昭元元年。
她很快地往案上的诏书扫了一眼。
果真有诗。
“鸳鸯于飞,肃肃其羽。邕邕和鸣,顾眄俦侣2。”
她在上林苑的昆明池看见过不少鸳鸯。
成双成对,交颈相靡。
令人移不开眼。
她这一眼于是也没有收住。
后面跟着的是,“故阳邑大长公主与丞相阳信侯苏澹之女,婵,柔嘉为则,淑慎其仪……”
再下边的字,朦朦胧胧,糊成了一片,就看不见了。
是额发沾着的雪粒,在宣室殿的热气里全化了,溅落在眼睫上。
殿外殿内,一冷一热,像惹人突发了寒疾,连脚步都发虚,跟踩在水里一样。
林鸢忽然想起了,那双戏水的鸳鸯边上,被溅了一身透湿的野鸭。
不知道是怎么出的殿,只记得出去的时候,李顺唤住了她。
“对了,这是给陛下的吗?”李顺指着她方才带来的青铜鋞3,有些为难,“听说苏丞相一行人快到司隶,马车陷在了一方因雪坍塌了的官道上,陛下方才召见光禄卿,羽林校尉,左冯翊,往白虎殿去了。看时辰,大约在那里设膳了。”
林鸢提了提唇角:“这是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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