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日子过得飞快,鞭炮的硝烟味还未完全散尽,屯子里的年味便已被紧迫的现实驱散。积雪开始变得瓷实,表面在午后的阳光下泛起一层晶莹的硬壳,预示着真正的春寒料峭即将来临。秦建国、沈念秋和老支书三人,几乎没怎么歇着,年初三一过,便又重新聚在了屯部那间烧着炭盆、依旧有些清冷的办公室里。
“公社的春耕动员会定在正月十二,”老支书戴着老花镜,翻看着一份通知,“咱们合作社的报告,得在那之前递上去。最好能争取到在会上发言的机会,让公社领导和其他大队都听听咱们的想法。”
秦建国伏在炕桌上,笔尖在粗糙的稿纸上沙沙作响,他正在起草那份至关重要的报告。这不是他擅长的战斗总结,也不是简单的生产计划,而是一份需要既有高度、又接地气的“项目建议书”。他字斟句酌,既要说明山货资源的价值和开发的必要性,又要强调其对“安置教育知识青年”、“巩固农村社会主义阵地”的积极作用,还得避免给人留下“不务正业”、“重副轻农”的印象。
“念秋,你看看这里,”秦建国将稿纸推过去,“关于吸收知青参加合作社劳动,并将其表现与评优、工分挂钩这一条,这样表述会不会太直白?要不要换个说法,比如‘引导知识青年在集体副业生产中锻炼成长,贡献力量’?”
沈念秋接过稿纸,仔细看着。煤油灯的光晕在她专注的脸上跳跃。她想了想,拿起红笔轻轻修改了几个字:“这样好,更符合上面的语调。还有这里,关于预计增收的部分,我们不要太强调具体数字,多用‘有望增加集体积累’、‘改善社员生活’这类定性的话。关键是突出‘计划性’和‘集体性’。”
老支书在一旁听着,不时点头:“对,头三脚难踢,咱们得顺着毛捋。报告写好了,我亲自去找公社孙书记谈。他当年搞过土产,应该能理解咱们的想法。”
与此同时,在林场屯知青点的一角,刘海正对着一张大白纸和几支铅笔发愁。沈念秋交给他的任务是绘制一份“靠山片区主要山货资源分布示意图”。这活儿听起来简单,真做起来却不容易。他需要根据赵老憨等老把式的口述,以及上次试点采集的记录,将榛子林、蘑菇圈、野核桃沟这些地点大致准确地标注在图上,还要用图例区分开来。
起初,刘海有些心浮气躁。他觉得这是“娘们儿干的活儿”,远不如去外面跑腿、打交道来得痛快。但当他真正沉下心来,听着赵老憨用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比划,讲述着哪片林子向阳的坡榛子结得厚实,哪处山坳雨后的蘑菇长得肥嫩时,他渐渐被那种与山林打交道的深厚经验所吸引。他尝试着用不同的线条和阴影表示山势,用简练的文字在旁边标注采集要点和最佳时节。
“这儿,这儿画岔了,”赵老憨眯着眼,指着图纸上一处,“那条沟叫狐狸沟,往里走还有个拐弯,那片儿的五味子才叫好,年份足。”
刘海赶紧擦掉修改。他发现自己那点自以为是的“见识”,在赵老憨这些一辈子与土地山林打交道的老农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这种认知让他收敛了几分傲气,多了几分虚心。当他终于完成初稿,看着原本空白的地图上充满了代表各种资源的标记和注释时,心里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这不是为了私利的小聪明,而是为集体创造了一件有用的东西。
正月十一,秦建国带着反复修改、誊写工整的报告,以及刘海绘制、沈念秋补充说明的示意图,和老支书一起去了公社。公社大院里还残留着春节的气氛,但各办公室已经忙碌起来。
老支书直接敲开了公社党委孙书记的门。孙书记是个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的干部,听明来意后,很认真地看完了报告和图纸,询问了许多细节。
“……想法是好的,靠山吃山,这个道理没错。”孙书记沉吟着,“也能解决一部分知青不安心生产的问题。但是,建国同志,老支书,你们要考虑几个问题。第一,规模搞大了,会不会影响春耕秋收的正业?第二,采集、晾晒、储存,都需要人手和场地,成本怎么算?第三,也是最关键的,销路。你们打算怎么解决?供销社的收购是有计划的,对品相、干湿度要求很严,你们能保证达标吗?”
秦建国早有准备,一一作答:“孙书记,我们核算过,山货采集主要集中在农闲的春末、夏秋之交和猫冬前,与农忙错开,由各屯统一调配劳力,不会影响粮食生产。场地暂时利用各屯现有的仓库、队部空房。至于销路,我们恳请公社能出面,向县供销社或土产公司推荐我们合作社,哪怕先给我们一个试供货的机会,我们一定严格按照标准,保证质量!”
老支书也补充道:“老孙,咱们公社山区面积大,往年这些山货要么烂在山里,要么被社员零散采点,不成气候。现在几个屯子联合起来,把它当成一项正经的集体副业来搞,既能增加收入,又能稳定知青,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啊。你就当是支持咱们山区大队探索一条新路子。”
孙书记沉思良久,最终用手指点了点报告:“报告先放我这里。明天春耕动员会,我会提一下这个事情。你们可以先按计划准备起来,但规模要控制,等县里供销社那边有了明确说法,再扩大。记住,质量是关键,千万别搞砸了,丢了咱们公社的脸面。”
虽然没有拿到立即的、全力的支持,但获得了“先干起来”的默许和“帮忙推荐”的承诺,这已经是艰难的第一步成功了。秦建国和老支书都松了口气。
消息传回靠山屯,几个屯子的骨干都振奋不已。合作社终于从“地下”转到了“半公开”的状态。秦建国立即召集了林场屯、王家屯、孙家屯的支书和知青代表,在靠山屯开了第一次正式的合作社工作会议。会上,明确了各屯的分工:靠山屯负责技术指导、质量把关和对外联络;林场屯、王家屯负责组织采集劳力;孙家屯负责初步晾晒和临时仓储。沈念秋负责制定详细的采集、晾晒、分级标准,并组织知青学习。
刘海作为林场屯的知青代表和报告的“功臣”之一,也参加了会议。他看着秦建国在会上条理清晰地布置任务,看着各屯支书认真讨论,看着沈念秋分发她熬夜写好的技术规范,一种前所未有的参与感包围了他。他不再是那个游离于集体之外的“刺头”,而是这个正在孕育新事物的事业的一份子。会议间隙,他甚至主动找到沈念秋,对她制定的分级标准提出了一个小建议,关于如何更直观地判断蘑菇的干湿度。沈念秋认真地听取了他的意见,并表示会考虑采纳。这让刘海心里又是一阵微热的触动。
散会后,天色已晚。秦建国和沈念秋并肩走在回屯部的雪路上。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出清冷的光辉。
“总算有点眉目了。”秦建国呼出一口白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希望。
“嗯,不过真正的困难还在后面。”沈念秋紧了紧围巾,“孙书记说得对,质量是关键。我担心社员们习惯了粗放采集,一时难以达到供销社的要求。还有,刘海的转变能持续多久,也需要观察。”
“一步一步来吧。”秦建国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峦轮廓,“就像这雪,看着厚实,总得一锹一锹才能清出路来。至少,我们现在有了挥锹的方向和资格。”
开春前的这段日子,表面平静,内里却紧锣密鼓。沈念秋带着几个有点文化的知青,包括刘海和李芳,组成了一个“技术小组”,反复学习、讨论采集和初加工的标准。赵老憨等老把式则被请来做“顾问”,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解如何“看天”采蘑菇(雨天不采,露水未干不采),如何“看色”摘榛子(色褐、实沉为佳)。理论与实践在碰撞中慢慢融合。
刘海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出乎意料的耐心和领悟力。他似乎找到了某种平衡,将他那份机灵劲儿用在了理解和执行标准上,甚至能帮着沈念秋向其他理解慢的知青解释。李芳也变得积极了许多,她细心、手巧,在学习蘑菇穿串、分级时格外认真,仿佛想通过这实实在在的劳动,洗刷掉之前那份虚假证明带来的污点。
秦建国则忙着和各屯支书落实具体的组织细节,划分责任片区,统计能够参与采集的社员和知青名单,预估第一批次采集的品种和数量。同时,他也在老支书的指导下,开始起草给县供销社的“供货申请”和“样品说明”,字字推敲,力求稳妥。
冰雪在悄然消融,屋檐下开始出现细小的冰凌,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地面。屯子里的气氛,似乎也随着这冰雪的消融,透出了一丝活泛的气息。社员们茶余饭后开始议论合作社,议论那些以往不被看在眼里的山货到底能换回多少油盐酱醋。而知青们,则在忙碌的学习和准备中,暂时搁置了那些遥不可及的回城梦想,将目光投向了即将返青的山林。
合作社这株嫩芽,就在这冬春之交的严寒与希望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它能否经受住即将到来的风雨,能否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长,还需要时间、汗水乃至智慧的浇灌。秦建国知道,报告批了只是拿到了“准考证”,真正的“大考”——开春后的第一次大规模采集和供销社的验收,还在后面等着他们。但他看着灯光下认真讨论的沈念秋和技术小组,看着屯部墙上那张越来越详尽的资源图,心里是踏实的。路,就在脚下,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总有走通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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