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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袈沙的红与黑(第4页)

花粥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像两簇藏在礁石后的鬼火。她没看辛集兴,视线死死钉在我手里的消防斧上——斧刃上的血渍已经半干,在月光下泛着暗褐的光,边缘还沾着点礁石的碎屑,看着确实像沾过脑浆。红裙子被海风灌得鼓鼓的,裙摆扫过脚边的礁石,带起的血珠“簌簌”落在裙角,红得像又泼了层新血。“那警察……”她的声音拖得很长,像条吐着信子的蛇,“真死了?”

“死了。”

我故意把声音压得更低,喉结滚动时带着点刻意练过的狠戾,像块生锈的铁在摩擦。说话间,抬手将消防斧往旁边的礁石上磕了磕,“咚”的一声闷响,斧刃上的血渍被震得溅开来,几点暗红落在花粥的红裙子上,像溅了滴墨。“一斧子劈在天灵盖上,”我盯着她的眼睛,眉骨的伤疤在月光下绷得发紧,“脑浆混着血,溅了半块礁石,不信你们可以回去看。”

花方的喉结猛地滚了滚,握着枪的手松了半寸。他大概是想起了柳河垭口喂鲨鱼的规矩,那点迟疑像潮水似的漫上来,盖过了愤怒。

花粥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礁石区里荡开,“咯咯”的,像老蛇在石缝里吐信。她抬手抹了把裙角的血渍,指尖的红指甲蹭过那点暗褐,竟像沾了胭脂似的亮。“算你有种。”她转身往右侧的暗礁后走,红裙子扫过礁石上的血迹,留下道蜿蜒的痕,“雷总最恨警察,你杀了一个,比带十箱货回去还管用——说不定真能分你半块垭口的地盘,让你当个头目。”

喽啰们跟着她往停在暗处的快艇挪,脚步里带着明显的慌乱。花方最后瞪了我们一眼,咬着牙转身,断了的膝弯使不上力,走得一瘸一拐,血滴在礁石上,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海风突然卷来警笛的尖啸,远得像在天边,却足够让剩下的人加快脚步。我攥着消防斧的手松了松,掌心的汗混着铁锈,黏得像层胶。辛集兴往我身边靠了靠,肩膀轻轻撞了撞我的胳膊,是“稳住”的意思。

快艇的马达“突突”响起来时,花粥的红裙子已经飘上了船板,像面被血浸过的旗。我望着那船尾犁开的白浪,突然觉得斧刃上的血渍,比Rkb1的冷更让人发颤——原来伪装的狠,比真的恶更耗力气。

快艇的马达突然爆发出“突突突”的震颤,像头喘着粗气的铁兽,螺旋桨搅碎水面,犁开一道雪白的浪痕,在墨色的海面上拖得老长。船身随着马达的轰鸣轻微颠簸,铁皮甲板震得人尾椎发麻,裤腿被海风灌得鼓鼓的,像塞了团冰。

我坐在船尾,后背抵着冰凉的铁栏,海风带着咸腥往领口里钻,把头发吹得贴在脸上,黏糊糊的,混着未干的血渍。眉骨的伤口被风刮得生疼,不是尖锐的刺,是钝重的酸胀,像有根浸了盐水的线在皮肉里抽。Rkb1的冷意还残留在胸口,那是种钻进骨头缝的阴寒,和伤口的疼缠在一起,顺着脊椎往下爬,冻得指尖都发僵。

辛集兴坐在我旁边,膝盖几乎挨着我的膝头。他的手不知何时悄悄伸过来,指腹先在我裤腿上碰了碰,像在试探,接着整个掌心轻轻放了上来。那温度不烫,却带着他刚攥过礁石的糙,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进来,像团被海风压得微弱的火,慢慢焐热我发僵的膝盖。他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暗礁,侧脸的轮廓在月光下绷得很紧,下颌线的胡茬泛着青。

远处的枪声渐渐稀了,像被浪头吞了似的,只剩零星几声“啪”响,散在风里。只有警灯的红光还在暗礁间晃,一道一道扫过黑黢黢的礁石,像只蹲在暗处的红眼鬼,眨着阴恻的光。我望着那片红光,突然想起那个被打晕的年轻警察——后颈的斧痕应该已经凝住了,血痂在海风里结得薄而脆,天亮后潮水退去,他的同事会在礁石缝里找到他,看他制服上沾着的“血”(其实是辛集兴抹的假血),说不定会拍着他的肩说“好小子,还真击毙了个毒贩”,给他记个三等功。

快艇靠岸时,雷朵集团的主楼在山脚下卧着,黑黢黢的,轮廓像只蜷着的巨蜥。主楼的窗户全黑着,只有顶层露着点昏黄的光,像只没闭紧的眼,透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沙滩上的沙粒被船身的震动惊得“簌簌”滚,花方第一个跳上岸,军靴踩在沙里深一脚浅一脚,右臂的血已经半干,在袖口凝成硬壳,他一瘸一拐地往主楼冲,背影透着慌,大概是怕雷清荷等急了,要抢先编好说辞。

花粥走在最后,红裙子被夜风吹得贴在腿上,像层湿血。她踏上沙滩时顿了顿,突然转过身,视线越过辛集兴,直直落在我脸上。指尖的红指甲在黑暗里亮得扎眼,她抬手往自己眉骨处比了比,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笑:“袈沙,你眉骨上的疤……好像比昨天深了点。”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手攥住,呼吸瞬间停了半秒。左手下意识地往眉骨摸去——指尖触到的不是纱布的软,是粗糙的痂壳。那纱布不知何时被礁石刮掉了,大概是钻二号礁缝隙时被牡蛎壳勾住扯掉的,此刻露出的伤口结着黑褐色的痂,边缘还沾着点海盐粒,在月光下确实比昨天狰狞得多。

“大概是刚才被礁石蹭的。”

辛集兴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糙,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他的手从我的膝头挪开,搭在我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稳住我微颤的身子。“这小子命硬,”他往花粥那边偏了偏头,嘴角扯出点笑,“昨天挨了花哥一枪托,眉骨肿得像个包,今天照样能跟礁石硬碰硬,这点伤不算啥。”

花粥的目光在我眉骨上停了两秒,红指甲轻轻刮着自己的下巴,没说话。海风卷着她的红裙子往主楼的方向飘,裙角扫过沙滩上的贝壳,发出“沙沙”的响。她突然笑了笑,转身往前走,声音轻飘飘的:“也是,命不硬的,活不到雷总跟前。”

我望着她的背影钻进主楼的阴影,后颈的冷汗才顺着脊椎往下淌,混着海风的咸,凉得像冰。辛集兴搭在我肩上的手轻轻捏了捏,是“没事了”的意思。马达的余震还在甲板上晃,远处的警灯已经淡了,可眉骨的痂壳被风刮得发紧,像在提醒我——这张伪装的脸,随时都可能裂开。

花粥的目光在我脸上盘桓了几秒,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从眉骨的伤疤滑到攥着消防斧的手,又慢悠悠缠回我的眼睛。她的笑没达眼底,嘴角只挑了个浅弧,红指甲在唇上轻轻点了点,像在掂量什么。转身时,红裙子扫过主楼门廊的石柱,“窸窣”带起阵风,腕间的银链突然响得密了——“叮、叮、叮”,每声脆响都踩着她的脚步,像秒针在钟面上跳,数着我们离危险的距离,又像在默记某个该清算的时辰。她的影子被门廊的灯拉得老长,最后蜷进主楼深处的黑暗里,银链的声也跟着沉下去,成了缕若有若无的余音。

我和辛集兴的目光在半空撞了个正着。他眼底还凝着刚才的警觉,瞳孔微缩,像刚从瞄准镜后移开视线;我大概也没好到哪去,后颈的汗还在淌,顺着衣领往下滑。不用说话,彼此眼里的后怕都明明白白——那是劫后余生的虚软,混着对花粥那抹笑的不安。他的手突然伸过来,指尖在我掌心轻轻敲了三下,短、短、长,是“安全”的摩斯密码,触感像羽毛扫过,却带着钉进心里的稳。

主楼的旋转门“吱呀”转开,冷气扑面而来,混着香氛和铁锈的味。走进电梯时,金属门“哐当”合上的瞬间,壁镜突然把我们照得一清二楚。镜中的我满脸血污,暗褐的是礁石上的血,鲜红的是眉骨新渗的,糊在颧骨上,像幅被揉皱的画。眉骨的伤疤最扎眼,血痂裂开道细缝,新血正慢慢往外渗,在镜里看,真像条刚从泥里钻出来的虫,正顺着皮肤缓缓爬。

消防斧还在手里攥着,铁柄被汗浸得发滑,斧刃上的血渍已经半干,泛着暗褐的光。不知是不是错觉,斧刃的冷意正顺着掌心往里钻,像根冰针,从指缝扎进血管,一路凉到后颈。我打了个轻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比被浪花泼脸时清醒,比辛集兴喊“动手”时清醒,像刚被冰水从头顶浇透,每个毛孔都张着,数着电梯上升的“咔嗒”声,数着离雷清荷还有几层,数着这场戏到底要演到哪一步。

电梯的灯光忽明忽暗,把镜中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辛集兴站在我斜后方,镜里他的手按在腰间的枪上,指节泛白。我们的影子在镜中碰了碰,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兽,却都竖着尖刺,随时准备应对下一场风暴。

三天前的净身房还飘着福尔马林的味。老周戴着橡胶手套,指尖捏着把手术刀,刀刃在台灯下亮得像条冰棱。他俯身给我缝合眉骨的新伤,线在皮肉里穿梭的“沙沙”声里,他突然说:“这张脸,疤够深,眼神够狠,能骗过雷清荷那群豺狼。”当时我盯着他口罩上方的黄眼珠,只觉得麻药没浸透的疼往天灵盖冲,没接话。

此刻电梯轿厢的壁镜里,那张脸正冷冷地回看我。眉骨的疤裂着细缝,血痂混着礁石的沙粒,像块没长好的疮;颧骨处的淤青是花方昨天用枪托砸的,紫得发黑;嘴角还沾着点干涸的血——是刚才“演戏”时咬破的。老周说得对,这张脸够凶,凶到能让花粥这种人都笑称“有种”。可只有我知道,刚才消防斧砸向那年轻警察后颈时,指节抖得有多厉害;知道望着花粥红裙扫过血迹时,胃里翻涌的不是狠戾,是恶心。

原来真正难骗的从不是雷清荷的眼睛,是自己心里那点没被磨掉的热。像暗礁缝里藏着的火种,总在某个瞬间窜出来,燎得心口发疼。

电梯门“咔嗒”一声开始合上,像钝刀割开空气。柳河垭口的腥气被挡在门外,那股混着海藻腐臭、柴油味和硝烟味的气息,在门缝彻底闭合前最后扑了扑我的脸,随即被轿厢里的冷气压了下去。顶灯忽明忽暗,镇流器发出“滋滋”的轻响,光落在轿厢壁上,把我和辛集兴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我的影子佝偻着,手里的消防斧拖在地上,像条垂着的尾巴;辛集兴的影子绷得笔直,肩背的轮廓硬得像块礁石。两个影子挨得很近,却都透着股戒备——像两只刚从猎场退回来的狼,暂时把利爪收进肉垫,眼底的警惕却没松,耳朵竖着,听着电梯缆绳“咯吱”上升的动静,像在数着离深渊还有多少级。

“货藏得很隐蔽。”

辛集兴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压得像飘落的沙粒,只有我能听清。他没看我,眼睛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指尖却在身侧轻轻敲了敲——是“放心”的暗号。“二号礁的石缝做了伪装,海苔铺得跟周围一模一样,涨潮时水能没过洞口,鱼都钻不进去。”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王医生明早天不亮就带人去,带着你给的那块礁石信物,错不了。”

我点点头,目光又落回镜中。镜里那个叫“袈沙”的陌生人,眼尾还挑着刚才对花粥撒狠时的戾,可往深了看,那戾下面藏着点别的——是柳河垭口的浪,白花花的,撞在礁石上碎成沫,像三天前篝火旁弟兄们眼里的光;是篝火的暖,橙红的焰舌舔着枯枝,烤得军大衣发烫,邓班说“牧羊人一个都不能少”时,火星子落在军牌上的亮;是徽章的痕,“牧羊人”三个字刻在军牌背面,磨得发亮,却在掌心焐久了,能透出点温度来。

这些东西,“袈沙”不该有,可它们就在那儿,像暗夜里的星,藏得深,却亮得执着。

“叮——”

电梯到达顶层的提示音突然炸响,短促得像声枪响。轿厢门缓缓往两侧滑开,金属摩擦的“嘶啦”声里,一道冷光猛地撞进眼里——雷清荷的雕花匕首,正斜插在电梯外的门板上。

刀柄是纯铜的,雕着只半蹲的狼,狼眼嵌着黑玛瑙,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幽光;刀身是哑光的,却能看出锋利,刃口沾着点若有若无的银亮,像刚开过刃。匕首插得很深,狼头刀柄凸在外面,对着电梯口,像张咧着的嘴,又像只盯着猎物的眼。

这哪是欢迎,分明是警告。

辛集兴的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枪上,指节泛白。我攥紧消防斧的手也收了收,斧刃的冷意顺着掌心往上爬。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只有那柄匕首在灯光下亮着,像在说:

戏开场了,别演砸了。

而这场戏,还远远没到落幕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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