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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布条记血边地锈光(第3页)

她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来,软乎乎的,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沉。我盯着镜筒里那只攥红绳的小手,指缝里的黑泥正顺着绳纹往铜钱眼里钻,把那点本该辟邪的红,染得又暗又脏,像被血和泥泡透的布条——像辛集兴那副拳套里,正往红土里陷的那截。

货车的引擎突然哑了。不是慢慢熄的火,是“哐当”一声顿住,像头累垮的牲口栽倒在地,车身剧烈震颤,篷布下的影子跟着猛地一晃,顶得帆布发出“吱呀”的呻吟,像骨头被压弯的脆响。后轮还在惯性里碾过碎石,“嘎吱——嘎——”地拖出长音,最后在垭口中央彻底停住,轮胎底下的红土被碾得发实,挤出圈深褐的印,像枚粗笨的图章,把这辆车钉在了原地。

副驾的门被猛地拽开,合页发出“哐当”的巨响,铁壳撞在岩壁上,震得石缝里的土渣簌簌往下掉。门弹回来时,带起股混着汗味的风,我举着望远镜的手跟着晃了晃——镜筒里,那个光头男人正往下跳,头皮被晨光晒得发亮,像颗擦过油的鹅卵石,后颈堆着层肥肉,随着动作颤巍巍的,把迷彩背心的领口撑得变了形。

他往地上啐痰的动作带着股狠劲。脖子往前伸,喉结滚了滚,一口浓痰“呸”地砸在红土上,黄澄澄的黏液里裹着些暗红的渣——是嚼烂的槟榔核,边缘还沾着点鲜红的槟榔汁,像掺了血。他的黄牙缝里塞着槟榔渣,咧开嘴骂了句什么,唾沫星子溅在鞋面上,把军靴沾的红土冲得发暗,露出底下磨亮的钢板。

我把望远镜的焦距再调近些,十字准星刚好套住他手里的枪。那把五连发猎枪被他斜挎在肩上,枪管发着种奇怪的蓝——不是新枪的亮,是被火药熏久了的暗蓝,像浸在墨水里的铁,枪管内侧能看见圈圈焦痕,是常年填装散弹磨出的印。最扎眼的是枪托,核桃木的纹路里嵌着黑泥,正中央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羊”字,刻痕边缘被磨得发亮,像被无数只手攥过,而字沟里卡着的白粉末,细得像筛过的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和金澜夜会那晚,辛集兴金表凹槽里的粉末一模一样,连反光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他突然抬手挠了挠光头,猎枪在肩上晃了晃,枪管扫过岩壁的瞬间,我看见粉末簌簌往下掉,落在红土上,像撒了把碎盐。那粉末遇潮就发黏,在土上凝成个个细小的疙瘩,把红土染出点点惨白,看得我舌根发麻——上次在缉毒站的证物袋里,见过同样的疙瘩,法医说那是高纯度的“白货”,沾点潮气就会结团,毒性烈得能毒死一头牛。

“啪。”

一道冷硬的力突然按在我手背上。是杨杰的断指,截面的硬茧硌着我的皮肤,像块生了锈的铁片往肉里钻,疼得我指节一缩,望远镜差点脱手。他的掌心烫得吓人,汗珠子顺着指缝往我手背上滴,混着点暗红的血——是他刚才蹭在战术腰带上的血痂被蹭开了,落在我手背上,像颗没长圆的红珠子。

“别盯着那红绳看。”

他的声音压得只剩气音,战术耳机的电流声混在里面,“滋滋”地响,像有条蛇在我耳边吐信。他的呼吸乱得没了章法,气音里带着粗重的喘息,喉结在颈间突突跳,把“红绳”两个字咬得发沉,“那是他们做的记号——”

我顺着他按在我手背上的力往下看,望远镜的十字准星已经偏了,落在光头男人脚踝的骨头手链上。那串骨头被晒得发白,穿绳的孔眼里卡着点肉丝,细得像棉线,随着他跺脚的动作微微颤。而他脚边的红土上,那口浓痰正慢慢往土里渗,把暗红的槟榔渣泡得发胀,像块腐烂的碎肉。

“记号?”我用气音反问,舌尖顶着牙齿,怕声音大了惊到垭口的人。

杨杰的断指突然往紧里攥,硬茧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给‘下家’认的,”他的声音贴着战术耳机的麦克风,带着股金属摩擦的涩,“红绳缠铜钱,是‘货’里有孩子的意思。”他顿了顿,呼吸猛地重了,“去年那七只箱子里,每个装孩子器官的容器外,都系着一模一样的红绳。”

去年。

那股福尔马林的冷味突然钻进鼻腔,混着眼前的红土腥气,呛得我胸腔发闷。我想起证物照片里的红绳,泡得发涨,铜钱锈成了绿,绳身缠着层黏腻的白,法医说那是器官渗出的脂肪——和此刻篷布缝里露出来的红绳,连铜钱的锈色都像一个模子刻的。

光头男人突然往驾驶室里喊了句什么,声音粗得像砂纸磨铁。主驾的门开了,钻出来个瘦高个,手里拎着把砍刀,刀面沾着黑泥,阳光下晃出冷光。他往篷布上踹了一脚,帆布被踹得往里陷,露出的那只小手猛地缩了回去,红绳跟着消失在布缝里,只留下个浅浅的鼓包,像颗被按进土里的红果。

杨杰的拇指还按在我的手背上,血珠顺着指缝往望远镜的镜身上爬,在冷硬的金属上拉出细红的痕。“别让傣鬼开镜瞄准红绳,”他的声音突然发颤,像被风冻住的线,“他们就等着有人盯着红绳——那是诱饵,绳头的铜钱里,藏着反光镜。”

我猛地调偏望远镜。镜筒扫过篷布缝时,果然看见那截红绳的末端闪了下,不是阳光直射的亮,是折射的冷光,细得像根针,正往橡胶林深处指——那是傣鬼潜伏的方向。

风从垭口吹过来,带着砍刀的铁锈味和光头男人身上的汗味,掀得杨杰的迷彩服领口往起飘。他那截断指的硬茧上,血珠和红土混在一块儿,把我的手背染出片暗褐,像被红土悄悄盖了个章,章里藏着两个字:危险。

战术耳机里的电流声突然炸成了碎片。傣鬼的吼声像被猎枪的枪管死死顶着喉咙,猛地拔高,劈得像根被狂风扯断的铁丝:“篷布动了!有人在掀——”他的呼吸乱得像台漏风的风箱,气音里裹着齿缝的颤,“是个女的!穿……穿绿旗袍!”

最后三个字砸进耳朵时,我举望远镜的手突然抖了。十字准星里的篷布正被什么东西从底下往上掀,粗麻绳勒出的褶皱跟着起伏,帆布纤维被扯得“沙沙”响,像有只巨手在底下撕这块布。掀到最狠时,一道墨绿色的角钻了出来——不是布料的软塌,是挺括的硬,像毒蛇的信子猛地吐出,在灰扑扑的帆布上戳出抹扎眼的绿。

我把调焦轮拧到底,镜筒里的细节突然清晰得吓人。那旗袍是重磅真丝的,厚得能立住,墨绿色的缎面上泛着暗光,像浸过墨的湖水,被晨光一照,又透出点藏青的底,是陈年旧料才有的沉色。最显眼的是盘扣,银质的蝴蝶翅膀张着,翅尖磨得发亮,能照见模糊的人影——是刚才那个光头男人的侧脸,正凑在女人耳边说着什么,唾沫星子溅在旗袍领口,把缎面砸出个小湿斑,像滴进墨里的水。

蝴蝶扣的翅根处卡着点黑屑。不是红土的灰,是皮革的碎末,黑得发亮,边缘泛着圈褐黄,像被常年摩挲氧化出的痕——我猛地想起辛集兴那副拳套,指关节裂缝里嵌着的皮革碎末,就是这样的质感,连褐黄的氧化圈都分毫不差,像从同一块皮上刮下来的。

女人的手突然从篷布缝里伸出来,扶着帆布边缘往外撑。那只手的指甲涂着暗红的油彩,厚得像层凝固的血,指尖的弧度太尖,像精心打磨过的小刀子,抓着帆布的动作带着股狠劲,把缎面的袖口拽得发紧,露出腕骨处的勒痕——不是手表带的浅印,是粗麻绳勒出的深沟,皮肉往里陷,像串没系紧的红珠子。

“她在看这边!”傣鬼的吼声突然变调,像被人掐住了喉咙,“那女的……她在往橡胶林看!”

我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镜筒里,女人的侧脸转了过来,鬓角别着朵干枯的红绒花,花瓣掉了一半,剩下的半朵沾着黑泥,像块凝固的血痂。她的嘴角往上挑了挑,像是在笑,可眼神冷得像垭口的风,目光越过光头男人的肩,直直往橡胶林深处扫——那是邓班他们迂回的方向,也是傣鬼潜伏的位置。

银蝴蝶扣突然“叮”地撞在篷布的铁环上,声音脆得像碎玻璃落地。卡着的皮革碎末被震得簌簌掉,落在红土上,和拳套旁的红土混在一块儿,分不清谁是谁的。女人的手往回收时,旗袍的开衩处露出截小腿,皮肤白得像溶洞里的钟乳石,却沾着道暗红的痕,不是血的鲜,是干涸的褐,像蹭过什么带血的东西,把缎面染出条歪歪扭扭的线,像蛇爬过的印。

光头男人突然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太小,看不清是什么,只看见她的指尖捏着时,指节泛白,把银蝴蝶扣攥得更紧,翅尖的磨损处又刮下点黑屑,这次我看清了——碎末里混着根细红布条,半寸长,边缘卷着焦脆的圈,和拳套里那截红布条的霉斑形状,像一个模子刻的。

“她手里有东西!”傣鬼的声音突然发飘,气音里带着哭腔,“是……是把刀!刀鞘上缠着红布!”

我的掌心突然被冷汗泡透,望远镜差点从手里滑下去。镜筒里,女人的袖口确实鼓着个硬物的轮廓,红布的边角从袖口露出来,蔫得像晒焦的辣椒,和辛集兴拳套里那截红布条一样,都褪成了暗褐,只是这截更短,像被硬生生扯断的。

风从垭口灌进来,掀得旗袍的下摆往起飘,露出的小腿上,那道暗红的痕被吹得微微颤。我突然想起金澜夜会那晚,辛集兴后颈的抓痕,三道并排的血槽,边缘也凝着这样的暗褐,而当时那个穿绿旗袍的女人,指甲上的暗红油彩,厚得和眼前这双手一模一样。

银蝴蝶扣又闪了下,这次我看清了,翅尖的磨痕里,还卡着点暗红的渍——不是土,是血,干硬得像层壳,和拳套皮革上的血痂一样,指甲刮过都能听见“簌簌”的响。

这哪里是巧合。

这女人的旗袍、银扣、指甲缝里的皮革碎末,分明和那副陷在红土里的拳套,被同一只手摸过,被同一种血浸过,被同一片红土埋过。

篷布突然被彻底掀开了。女人的绿旗袍在晨光里晃出大片阴影,像朵突然绽放的毒花,而她手里的刀,红布缠着的鞘,正对着橡胶林的方向,像在瞄准什么。

邓班的拳头举到半空时,带着股劈裂空气的劲。不是缓缓抬起的沉,是猛地往上顶的锐,迷彩服的袖口被带得往后翻,露出小臂上盘虬的青筋,像条被激怒的蛇。他的指节泛着白,虎口处的旧伤疤绷得发亮——那是在藏区跟狼群对峙时被咬伤的,此刻疤痕的纹路里渗着细汗,把“准备突击”的信号捏得死死的。

所有声响像被无形的手掐断了喉咙。香客刚要劈断第二根灌木的军刺顿在半空,三棱刃上的露珠悬着没掉;阿江缠胶带的手指停在破门器接口处,血珠凝在指尖,像颗没坠的红珠子;连风都收了声,卷着的红土沫子突然悬在半空,过了半秒才簌簌落,打在战术头盔的护耳上,“沙沙”的响,轻得像有人在耳边磨牙。

“咔。”

李凯的机枪保险开了。不是脆响,是带着金属咬合的钝,像块烧红的铁被冷水淬了下。他的拇指关节抵在保险栓上,老茧磨过金属的棱,发出“吱呀”的轻响,弹匣里的子弹仿佛被这动静惊得颤了颤,在机匣里撞出细不可闻的“嗒”声。空气里顿时漫开股味——不是单纯的火药腥,是混合了枪油的滑、金属的冷、还有李凯掌心汗的咸,甜腥甜腥的,像刚撬开的子弹壳,呛得人舌尖发麻。他的下颌线绷得能刻进木头里,瞄准镜的镜片对着垭口,把光头男人撒尿的影子框得方方正正,镜面上的反光里,能看见自己护目镜后的眼白,红得像渗了血。

货车驾驶室的门被“哐当”踹开时,铁皮的震颤顺着红土传过来,震得我战术靴的胶底发麻。光头男人跨下来的动作带着股痞气,军靴的钢板撞在岩块上,发出“咚”的闷响,他解开裤链的动作毫不避讳,黄浊的尿液“哗哗”地往红土上浇,像条扭曲的蛇在泥里钻。

尿液漫开的速度快得惊人。红土被泡得发胀,原本拳套留下的压痕——那个被邓班军靴碾出的浅褐印,此刻被尿水浸得发深,边缘泛着圈白,像块被水泡烂的痂。尿液往裂缝里渗,把拳套指缝里的山麂鬃毛冲得微微颤,灰白的鬃毛沾了尿,贴在红土上,像条没了气的蛇。

他抖了抖裤链,军靴往碎石堆上碾的瞬间,我看见他脚踝的骨头手链。那串骨头白得发青,不是牲畜的骨,是细瘦的指骨,每颗骨头上的孔眼都被磨得发亮,边缘泛着层油光,像被无数只手攥在掌心搓了千百遍。孔眼里卡着点暗红的渣,细得像血痂,随着他跺脚的动作簌簌掉,落在红土上,和尿液浸出的白圈混在一块儿,恶心得让人舌根发紧。

“这畜生。”战术耳机里传来香客的气音,带着咬牙的狠,“那是孩子的指骨。”

我的胃突然往上翻。想起去年证物袋里的指骨,也是这样的细,孔眼边缘沾着肉丝,法医说那是被生生掰断的,关节处还留着牙印。光头男人的骨头手链在晨光里晃,每颗指骨都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撞,发出“嗒嗒”的脆响,像串挂在脚踝上的风铃,只是铃舌是碎骨,声响里裹着血的腥。

他系好裤链,往驾驶室回的路上,故意往篷布上踹了一脚。帆布被踹得往里陷,露出的那只小手猛地缩了回去,红绳在布缝里闪了下,像颗被按进泥里的红果。而他脚踝的指骨手链,刚好在这时晃到最高处,阳光往骨头上落,照出里面细密的纹路,像片干枯的树叶脉络,只是这脉络里,藏着无数个没来得及长大的影子。

风突然又起了,卷着尿液的臊味往橡胶林里钻。李凯的机枪保险还开着,火药的甜腥混着这股臊,在空气里漫得稠稠的,像碗馊了的糖稀。邓班的拳头还举在半空,指节的白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在倒计时——下一秒,就要砸向这片浸了尿、裹了血、缠着碎骨的红土。

邓班的声音像从红土深处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铁砂的沉:“三——”

狼牙吊坠在他领口晃了晃,母狼的獠牙尖扫过迷彩服拉链,“叮”地撞出细响。那獠牙泛着哑光的白,根部的血渍凝得发黑,像块陈年的血痂,晨光往齿缝里钻,照出细小的凹槽——那是护崽的母狼咬进熊皮肉时,被骨头硌出的痕。

“二——”

他的喉结滚了滚,吊坠突然停在半空,獠牙尖正对着垭口的货车。风卷着红土沫子打在牙尖上,“沙沙”地响,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磨这颗牙,要把它磨得更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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