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的电流突然“滋滋”疯响起来,像被谁扔进了装满碎石的铁桶,反复摇晃。那电流像把钝刀,反复刮着“国际狙击手比赛”几个字,把“国际”的尾音磨得发毛,“狙击手”三个字带着毛刺,扎得人耳尖发疼,连“比赛”的暖都被磨成了冷,像块刚从冰窖里拖出来的铁牌。
我盯着傣鬼架在肩上的狙击枪,枪管的反光突然在眼前晃成片白——猛地想起去年冬天的拳台。
那天刚下过雪,俱乐部的暖气坏了,拳台的橡胶垫冻得发硬,踩上去“咯吱”响。辛集兴蹲在铁丝网上绑拳套,蓝红相间的皮革被他擦得发亮,指腹蹭过磨损的拳峰处,发出“沙沙”的响,滑石粉在他掌心积成小堆,像没化的雪。电视里正放着前年的狙击赛录像,镜头扫过趴在雪地里的狙击手,伪装网和雪融为一体,只有瞄准镜的反光偶尔闪一下。
“这玩意儿比练拳精细。”他突然抬头,烟嗓里带着笑,呼出的白气裹着他的话,撞在铁丝网上,“一颗子弹定输赢,容不得半点虚。”
电视里的枪响了,靶纸的十环处炸开个小洞。他用缠着绷带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你看这瞄准镜,十字准星偏半分,子弹就飞靶了。”说着,他攥紧擦好的拳套,往我面前举了举,指腹敲了敲拳峰的皮革,“跟咱们出拳一个理,心歪了,准头就偏了。”
那时他的指腹还沾着滑石粉,蹭在我手背上发涩,可话里的劲是稳的,像块压在拳台角落的铅块,能镇住所有发飘的动作。拳台的旧灯在他头顶晃,把他训练服上的汗渍照得发亮,那些渍痕是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坦荡——是练拳时实打实砸出来的,没有半分虚。
可此刻,电流还在“滋滋”刮着“狙击赛”三个字,像在故意撕扯那段回忆。我摸了摸狙击枪的瞄准镜,冰凉的金属面映出我自己的影子,也映出傣鬼紧绷的侧脸——他耳后的疤在晨光里泛着红,像去年在桃九垭口流的血。远处俱乐部的铁门隐在雾里,不知道辛集兴是不是还在捡那些象牙白的筹码,他的指尖会不会还在抖,像瞄准镜里没稳住的十字准星。
“听见了?”傣鬼突然碰了碰我的对讲机,他的战术手套沾着点红土,蹭在塑料壳上,留下道浅痕,“游动靶速射,你的强项。”
我“嗯”了一声,视线从瞄准镜移开,落在远处靶场的方向。那里的红土冻得发硬,去年辛集兴就是站在那片土上,看我练狙击,他说“枪和拳一样,都得跟手贴心”。而现在,那片红土在等我们回去,等我们把准星对准靶心,把那些跑偏的念头,全摁回该在的地方。
电流声渐渐小了,连长还在说参赛细则,可我脑子里反复响着辛集兴的话。心歪了,准头就偏了。这话像颗子弹,穿过晨雾和电流的杂音,稳稳钉在我绷紧的神经上——狙击赛要来了,而我们的准星里,不能有别的,只能有靶心。
这话像根淬了冰的钢针,猝不及防就扎进锁骨窝——不是轻飘飘的刺,是带着倒钩的钻,针尾还挂着去年冬天的雪粒,扎得皮肉瞬间发紧。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点疼往深处钻,顺着气管往下滑,堵在喉头,连呼吸都成了件费劲的事:吸进的晨雾带着霜气,到了锁骨窝就卡一下,再呼出来时,气流里裹着点发颤的滞涩,像被什么东西拽着,落不踏实。
视线落在傣鬼的侧脸上,他耳后的疤痕正泛着层薄红。
那道疤是去年深秋挣来的。桃九垭口的红土没到脚踝,追逃犯时他替我挡了一刀,砍刀的钝刃在耳后犁出道血口,缝了七针。拆线那天他对着镜子笑,说这疤像条小蛇,能镇邪,那时疤是浅粉的,像块没长好的嫩肉;此刻被连长的话一烫,竟透出层活血的红,边缘的皮肤微微发颤,像被烙铁扫过的铁皮,在晨光里亮得扎眼,和他战术帽檐投下的阴影形成刺目的对比。
他突然转身。
不是缓缓冲力的转,是肌肉猛地一收,像被拉满的弓弦突然弹开。战术靴的钢头在冻硬的地上碾出半圈灰——那钢头边缘有道豁口,是上个月匍匐训练时磕在岩石上的,此刻带着股狠劲往地面拧,把昨夜落下的枯叶碎末和晨雾凝成的白霜全绞进土里,转出个螺旋状的浅坑,像要把什么东西死死钉在底下。动作快得带起残影,战术背心的弹匣晃出“哐当”一声,像要甩掉沾在身上的雾,甩掉俱乐部飘来的甜香,甩掉刚才在破窗看见的辛集兴捡筹码的背影。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往俱乐部的方向扫了半秒。
那半秒太短了,短得像瞄准镜里闪过的流弹。
晨雾还没散尽,俱乐部的轮廓在雾里泡得发虚,破窗的玻璃碴反射着点晨光,像只半睁的眼;铁丝网上挂着的旧拳套被风掀得晃了晃,蓝红皮革的褶皱里,还卡着去年的滑石粉,白得像没化的雪。他的瞳孔在那半秒里缩了缩,睫毛上沾着的雾珠抖落两颗,一颗落在战术靴的钢头,一颗砸在刚才碾出的灰坑里,洇出个小小的湿痕。
那眼神太复杂了——有没说出口的沉,有攥紧匕首时的狠,还有点一闪而过的软,像舍不得把什么东西彻底丢在雾里。明明转身的动作快得像要割裂过去,这半秒的回望却慢得像在数晨雾里的尘埃,把俱乐部的轮廓、破窗的形状、甚至可能飘在风里的半缕甜香,都匆匆刻进眼底。
“嗒”的一声,战术靴的钢头终于彻底转过来,碾过刚才的灰坑,把那点湿痕压成了模糊的印。他耳后的疤痕还红着,像块没凉透的烙铁,可那半秒的回望已经收了,只剩下挺直的肩线,和战术裤腿扫过草茎的脆响,往营区的方向去。
晨雾在他身后重新合拢,把俱乐部的影子裹得更紧。我摸着自己的锁骨窝,那根“针”还扎在原处,只是此刻突然懂了——那半秒的回望,不是留恋,是把没说出口的话,悄悄寄存在了那扇破窗里。
就半秒。
短得像狙击枪扳机被扣动的瞬间,快得让人抓不住具体的影,却足够把该烙进眼里的东西,全钉得死死的。
傣鬼的目光扫过俱乐部铁门时,晨光正顺着栏杆的锈缝往上爬。最底下那根栏杆缠着圈黄色电工胶带,是去年冬天挡风用的,此刻被晒得发脆,卷边卷成半圈,像片脱水的枯叶,露出底下的铁锈——红得发暗,是被雨水泡透又晒干的颜色。阳光顺着卷边的弧度滑过,在铁锈上投下道细影,像根没画完的线,一头连着胶带的白,一头牵着栏杆的红。
再往上半尺,是那扇破窗。
玻璃碴还卡在窗框的锈缝里,尖梢朝上,像排没收起的刺刀。有片最大的三角碴被晨光照得发亮,不是通透的亮,是蒙着层灰的闪,像颗碎掉的星子,反射出拳台的一角——橡胶垫的暗红边缘,散落的象牙白筹码,还有半张掀翻的牌桌腿,在玻璃碴的折射里拧成团模糊的影。我记得这扇窗,上个月辛集兴还念叨着要换块新玻璃,说“碎碴子扎人”,此刻那些碴子却在阳光下亮得扎眼,像在替谁守着里面的秘密。
视线最终落在拳台方向。
雾最薄的地方,隐约能看见道人影。该是辛集兴,背对着破窗站着,肩膀微沉,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着,比刚才在窗后看到的更显孤。他的金表链该是从袖口滑出来了,在晨光里荡出细闪——不是连贯的亮,是断断续续的晃,像条小蛇游过红漆标语“拳正心正”的字缝,在“正”字的最后一横上顿了顿,又滑进阴影里。橡胶垫上散落的筹码也在反光,象牙白的圆片被阳光照得半透明,像撒了一地没化的冰碴,衬得那人影的沉,更重了几分。
半秒一到,像有人突然拽了把他的战术背带。
傣鬼的目光猛地收回来,快得带起道风,扫过我脸颊时,带着晨雾的凉。他黑眸里刚才还翻涌的乱像——胶带的卷边、玻璃的碎光、人影的沉、金表链的闪——全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压了下去。不是蛮力的堵,是像用枪托把靶场的浮土压实,一下,就把所有飘着的、晃着的,全摁进了深处。
最后留在眼底的,只剩片深不见底的沉。
像桃九垭口暴雨后的红土坑,深得能没到胸口,却稳得能站人。晨雾的白、晨光的金、栏杆的锈红,全被这沉吸了进去,连他耳后那道泛红的疤,都在这沉里淡了几分,只剩道清晰的轮廓,像条刻在骨头上的记号线。
他的睫毛颤了颤,刚才扫过的半秒里沾的雾珠,顺着睫毛尖往下掉,“嗒”地落在战术靴的钢头上,碎成细粒。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没说出口的话,那半秒里的所有影,都被这沉裹成了团,像被红土埋住的脚印,看不见了,却踏踏实实存在着,压在脚底,成了往前走的劲。
“走。”
一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来,不是轻飘飘的吐,是带着股冻土的硬,像块被攥热的铁,“咚”地砸在晨雾里。尾音裹着没散尽的电流杂音,撞在傣鬼自己的战术背心上,震得弹匣里的子弹轻轻“咔”了一声,像在应和这声命令。
他转身的动作快得像收枪。
不是缓缓冲力的转,是肩胛骨猛地一收,战术服的褶皱被带得绷直,露出后腰别着的匕首鞘——黑檀木柄上的“稳”字刻痕还凝着霜,随着转身的惯性晃了半寸,又被肌肉的力道拽回原位。晨雾在他身后扯出道浅痕,像被撕开的棉絮,没等合拢,他的军靴已经踩在了往营区去的路上。
战术背心里的弹匣开始轻轻撞。
不是杂乱的响,是黄铜弹壳蹭过弹匣壁的“咔啦”,脆得像冰碴碰撞,每响一声,都和他迈步的节奏对上。军靴的钢头碾过冻土时,发出“咚咚”的闷——那冻土表层结着层薄冰,钢头碾上去,冰碴“咔嚓”碎在靴底,闷响里裹着细碎的裂,像他在给自己打拍子,一步一响,把心里的乱全按进这节奏里。
我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左胸内袋鼓着的那块变了。
不再是刚才那样随着步伐晃悠的跳,而是沉在那里,像块被体温焐透的红土。墨绿色的布料被会员卡的塑料壳顶出三道棱,此刻绷得发亮,能数清最上面那道棱正卡在第三根肋骨的旧伤处(去年练战术匍匐时被碎石硌出的硬疙瘩,摸上去还带着点钝疼)。塑料壳的边角不再是硌得慌的刺,倒像被他的体温焐软了些,贴着皮肉往下沉,把布料的纹路都压得服服帖帖,连战术背心的肩带都跟着往这边偏了半分,像在给这块“沉”让位置。
这让我想起桃九垭口的红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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