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的晨光刚破雾而来,就被廊下悬着的红绸拦了去路——那些红绸被竹窗的棂格切割成无数狭长的光带,晨露顺着绸面的暗纹往下滑,坠在窗台上摔成细碎的银星,剩下的光则织成纵横交错的金网,带着刚浸过晨雾的微凉,一寸寸漫过地面的竹席,绕过桌脚的红木梳,最终尽数缠上肖雅身上的红嫁衣,像要把这抹红焊在晨光里。
那嫁衣是仰光头道桑蚕丝织就的,面料带着刚浆洗过的挺括,却又柔得能顺着身体的曲线流淌,莹润的柔光不是平铺直叙的亮,是从每一根丝线深处透出来的,像藏着一捧揉碎的落日。红得浓烈又带着股逼人的鲜活——比澜沧江汛期时被冲刷的红土更沉,红得发暗却不凝滞;比正月里炸响的鞭炮碎屑更烈,带着烟火气的灼热,却又裹着桑蚕吐丝时的温润,转动间,丝线上掺着的细金碎末跟着流动,像银河淌在裙摆上,亮得细碎又扎眼,晃得人不敢直视。
领口的并蒂牡丹绣得堪称绝笔,花瓣层层叠叠堆了七重,最外层的花瓣舒展着,边缘用最细的孔雀金线勾了三圈棱,线细得像蛛丝,在光下泛着冷幽幽的亮,不仔细看,竟像花瓣自己透出的锋芒;往里的花瓣一层比一层紧凑,到最中心的花芯,花瓣细得像睫毛,针脚密得能数出每平方厘米三十六针,和桑蚕丝的经纬严丝合缝,不凑到鼻尖前深呼吸,根本寻不到线头的痕迹——那是陈老裁缝戴着三层老花镜,一针一线绣了整整七个日夜,指尖被绣花针扎破了三次,血珠滴在丝线上,晕开的淡红都被他巧妙绣进了花瓣的褶皱里,成了最自然的过渡色,让那牡丹看着像刚从枝头摘下来,还带着晨露的湿意和血脉的温度。
花心处缀着三颗指甲盖大小的淡水珠,是肖云海托勐腊河上最有名的渔翁阿贵,潜到三丈深的河底蚌壳堆里,翻找了三天三夜才寻到的。珠身没经过半点打磨,带着河泥的微凉和水草的清润,天然的弧度里裹着一层淡淡的粉晕,像刚酿好的芒果蜜,稠得能拉出丝;又像肖雅眼角未干的泪,在晨光里转着圈,映出供桌后“天地君亲师”牌位的暗红影子,映出孙慈鬓边的白发,也映出竹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贴着竹墙滑过,快得像风,却在窗纸上留下一道极淡的划痕,像指甲划过,和牡丹花瓣上的金线冷光撞在一起,透着股说不出的寒意。
桑蚕丝的触感滑过肖雅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像有细蛇顺着皮肤爬过。她下意识地攥紧裙摆,丝缎被攥出深深的褶皱,松开时,那些金碎末还粘在指腹上,亮得刺眼,却掩不住指缝里渗出的细汗——那汗是凉的,混着嫁衣上淡淡的丝线味,还有远处隐约飘来的、不属于红烛和檀香的冷香,让这满室的暖意里,忽然掺了点扎人的紧张,像晨光里藏着的针,轻轻刺着皮肤。
孙慈正踮着脚,后腰微微弓起,像株被晨露压弯的芒果树,专注地给女儿系凤冠的系带。她的指尖带着常年揉面、洗衣、打理橡胶林磨出的薄茧,糙得像浸过红土的砂纸,可在触到凤冠鎏金底座的瞬间,力道突然放轻,轻得像拈着一片晒干的芒果叶,生怕稍一用力,就把这宝贝碰碎了——那鎏金层薄得像蝉翼,是老银匠用鎏金工艺反复镀了三遍的,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暖光,却也脆得禁不起半点磕碰。
这顶凤冠是肖云海托了三层关系,才请到景洪最有名的老银匠打造的,整整耗了三个月。底座是纯银镂空的缠枝莲纹样,藤蔓蜿蜒缠绕,盘出“生生不息”的吉祥纹路,每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莲叶都雕出三道清晰的脉络,叶尖还凿着针尖大的小孔,透着巧夺天工的匠心;藤蔓交错的节点处,嵌着七颗圆滚滚的淡水珠,是和肖雅嫁衣花心同源的河蚌珠,最大的那颗坠在额前正中央,比小指甲盖略大些,珠身带着河底水草的清润,在晨光里转着细碎的光,像藏着一汪迷你的澜沧江,能映出孙慈鬓边的白发和肖雅泛红的眼角。
肖雅刚微微抬了抬下巴,想让母亲系得更舒服些,额前的大珍珠就轻轻撞在旁边的小珠上,“叮铃——叮铃——”的轻响瞬间漫出来。那声音脆得像山涧里淌过鹅卵石的泉水,清冽又悦耳,却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盖过了窗外竹叶“沙沙”的轻响,也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极淡的木屐摩擦红土的声音——那声音又轻又密,像无数只蚂蚁在爬,顺着空气钻进来,让人后颈发紧。
“慢点抬下巴,”孙慈的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的椰肉,刻意放得更轻,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指尖系系带的动作又慢了半拍,丝线在她指间绕了两圈,打了个紧实又不硌人的结。她眼里含着化不开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疼惜,可在目光扫过女儿微微隆起的小腹时,瞳孔轻轻缩了缩,那笑意里悄悄掺了点不易察觉的凝重,像被晨雾蒙住的星光。指尖轻轻拂过女儿鬓边的碎发,指腹蹭到一丝微凉的汗,心里猛地一紧——肖雅平时胆子小,受了惊就会冒冷汗,今天却没说半个“怕”字,可这藏不住的细汗,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这凤冠沉,别累着咱们的新娘子,”她抬手托了托凤冠的两侧,鎏金底座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莫名想起早上丽丽姐那件暗红和服的冷意,“也别压着肚子里的宝宝。”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叮嘱,像在提醒女儿,也像在安慰自己。余光忍不住往窗外瞟了一眼——竹影晃动得有些异常,不像被风吹的,倒像有个黑影贴着墙根闪过,快得像错觉,可那瞬间掠过的冷意,却让她攥着系带的手指悄悄绷紧了。
肖雅乖乖抬着下巴,脖颈绷出一道纤细的弧线,像初春刚抽芽的橡胶枝,带着易碎的韧劲。鬓边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被孙慈用一根细如丝线的红绒绳轻轻束住,绒绳打了个极小的蝴蝶结,藏在耳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皮肤透着刚敷过晨露的莹润,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眼尾还挂着早上哭过的淡红,像被晚霞染过的云边,睫毛上沾着未干的细汗,迎着晨光泛着细碎的光;眼底却比那会儿亮堂多了,像被晨露反复洗过的玻璃珠,澄澈得能映出母亲鬓边的白发,可仔细看,那澄澈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像平静的澜沧江下藏着暗流,指尖下意识地攥着贴身的红肚兜,指腹压着刺绣的纹路,沁出一层薄汗。
那件红肚兜是她怀着孕,花了整整半个月绣成的,针脚里全是对未来的期许。面料是最软的精梳棉,洗得发白,贴在皮肤上暖乎乎的,像被阳光晒过的竹枕。中间是个圆滚滚的小太阳,用橘黄和金黄的桑蚕丝线掺着绣,两种颜色捻在一起,在光下泛着渐变的暖光;边缘的光晕用最细的孔雀金线勾勒,绕了整整五圈,线细得像蛛丝,却亮得刺眼,像真的有光从针脚里渗出来;左右两边各绣着一颗芒果,左边那颗是青绿色的,用浅绿和深绿的线顺着果形绣出浅浅的竖纹,像院外老芒果树刚结的青果,歪歪扭扭的,果蒂处还绣了一点嫩黄的芽,透着青涩的鲜活;右边那颗是鹅黄色的,顶端晕着一点橙红,是用橙红和鹅黄的线掺着劈线绣的,纹理细腻得能看出果皮的粗糙感,像晒足了三个月太阳的熟果,仿佛一掐就能滴出甜汁。肚兜边缘绣着一圈细碎的金纹,和嫁衣领口的金线遥相呼应,软乎乎的布料贴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能清晰感觉到底下轻微的胎动,那一点微弱的动静,让她攥着肚兜的手指悄悄松了松,却又在下一秒听到窗外一声极轻的“吱呀”声时,重新绷紧——那是竹枝被碰断的声音,轻得像错觉,却让她眼底的亮堂暗了一瞬。
“妈,这凤冠真好看,”她努力扬起嘴角,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笑意却没完全落到眼底,凤冠上的珍珠随着转头的动作晃出一串连贯的“叮铃——叮铃——”声,清冽得像山涧泉水,却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盖过了她刻意放轻的呼吸声,“比我梦里想的还好看,珍珠亮得像星星。”说话时,她的指尖悄悄蹭了蹭肚兜上的青芒果,绣线的粗糙感让她稍微安心,可指腹的汗还是把棉料浸出了一小片深色的印子,连绣线的颜色都深了些。
肖云海坐在旁边的竹椅上,椅子的藤条被岁月磨出了温润的包浆,他一落座,就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在寂静中格外扎耳。手里摩挲着一把老红木梳子,梳子的木纹顺着掌心的纹路蔓延,是沉淀了十几年的深褐色,梳齿圆润光滑,边缘被摸得发亮,上面还沾着点肖雅发间的椰香洗发水味——那是肖雅最喜欢的味道,像刚劈开的椰壳,清冽中带着甜,混着晨露的湿气,在空气中轻轻弥漫。他穿着一身藏青的唐装,面料是厚实的棉麻,洗得有些发暗,却依旧挺括,领口绣着暗纹的松竹,松针的纹路细得像发丝,竹叶的脉络用浅绿的线绣成,只有在晨光斜照时才能看清,针脚密得能数出每片叶子的纹路;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青筋微凸,皮肤被红土和日光晒得呈深褐色,腕上那块戴了二十年的老上海牌手表,表盘已经磨得发亮,玻璃表面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当年在橡胶林里和毒贩搏斗时留下的,指针走动的“滴答、滴答”声,像秒表在倒计时,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敲得人心头发紧。
“好看就好,”他笑得眼角皱起深深的细纹,像红土地上的沟壑,眼里是藏不住的疼惜,像看着稀世珍宝,可那笑意没撑过三秒,就被一丝凝重取代,指尖摩挲梳子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我女儿结婚,自然要穿最好的。这嫁衣的桑蚕丝,是我托人从仰光最大的绸缎庄订的,最好的头道桑蚕丝,摸上去滑得像流水,攥在手里能感觉到丝线的韧劲;陈老裁缝绣了整整一个月,光牡丹的金线就用了三卷,都是最好的孔雀金,每天只绣两个时辰,怕累着眼睛,就为了绣得精致,让我女儿风风光光出嫁。”
说话时,他的余光不自觉地扫过窗外,竹影晃动得有些异常,不像被风吹的,倒像有个黑影贴着墙根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梳子的棱角,那棱角被磨得圆润,却依旧带着木头的硬气,他的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以后啊,有袈沙护着你,爸也放心,只是……”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住,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门口,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蓄势待发的猎手,可再定睛一看,门口什么都没有,只有晨光顺着门缝淌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住刚才的失态,重新看向肖雅,笑容里的凝重却没完全散去,像被晨雾蒙住的山,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暗。
肖云海顿了顿,指腹最后摩挲了一下老红木梳子的包浆,那层温润的光泽里浸着十几年的岁月,才轻轻将梳子放在桌角——桌面是竹制的,被茶水浸出过浅褐的印子,梳子落下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嗒”,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像颗石子投进静水,漾开一圈细碎的回响。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肖雅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处红嫁衣的桑蚕丝被撑得有些贴身,绣着的小太阳图案微微凸起,眼神里的锐光软了几分,漫上一层为人父的期许,却又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像澜沧江底未散的淤泥。
“以后这暗夜集团,就是你们俩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的沉稳,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袈沙稳重,有担当,遇事不慌,我放心把小雅和集团都交给他。”说到这里,他抬眼扫了一眼门口,竹门的缝隙里漏进一缕晨光,照得地上的红土细屑纤毫毕现,语气里添了几分硬气,却又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虚张声势,“以后在雷朵,没人能欺负你们。丽丽姐那边,有我顶着,她……她不敢怎么样。”最后五个字说得格外重,像在给自己打气,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桌沿,竹制的桌沿带着粗糙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紧。
肖雅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像被晨霜冻住的花。眼角那点刚褪去的淡红又悄悄泛了上来,原本亮得像玻璃珠的眼底,迅速蒙了一层薄雾。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攥住了身侧红嫁衣的裙摆——桑蚕丝的面料凉滑得像刚从澜沧江里捞出来的水,细腻得能感觉到丝线的经纬,可被她一攥,就硬生生拧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指腹的纹路嵌进丝缎里,连指节都泛了白。松开时,丝缎上还留着清晰的指印,像谁在光滑的镜面上按了一下,久久不散,那抹浓烈的红被揉得失了光泽,透着股委屈的暗沉。
她缓缓转头,看向刚换好正红唐装走进来的我,脚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寸,像受惊后往枝桠深处躲的小芒果,肩膀微微耸着,带着怯懦的蜷缩感。眼尾的红愈发明显,像刚哭过的小孩,瞳孔微微缩着,映出我唐装上的回纹刺绣,也映出她自己眼底的慌:“老公,你说丽丽姐会不会真的生气?”她的声音发颤,尾音像被风吹得打了个卷,带着压抑的哭腔,“她早上说的那些话,说什么不穿白无垢就会被赶去喂野狗,还有那个会哭的夜泣人偶……”
说到“夜泣人偶”四个字,她的身子猛地打了个寒颤,攥着裙摆的手指又紧了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惨白着脸、玻璃珠眼睛的木偶,裂纹爬满的脸颊,暗红得像血痂的嘴唇,还有丽丽姐说的“夜里会哭出血泪”的话,后背唰地窜起一股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一想到它可能在新房里,就怕得睡不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委屈,鼻尖微微泛红,“今天是我们的婚礼啊,她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簌簌”声,像是有人用指尖划过竹叶,又像是布料摩擦竹墙的声响。肖雅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睁大,像被惊着的小鹿,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肩膀几乎贴住我的胳膊,那点凉滑的桑蚕丝触感透过我的唐装传过来,混着她掌心沁出的薄汗,透着股让人揪心的慌。肖云海也瞬间绷紧了身子,原本软下来的眼神又锐了起来,像蓄势待发的猎手,猛地转头看向窗外,竹影晃动得异常,一道黑影贴着墙根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却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那股喜庆的暖意被一股无形的寒意取代,压得人胸口发闷。
我穿着一身正红的盘扣唐装,面料是实打实的粗纹棉麻,比肖雅的桑蚕丝厚重不少,每一根棉线都透着扎实的韧劲,粗纹像红土地上被雨水冲刷出的田垄,规整又带着自然的肌理,摸上去能清晰感觉到棉麻特有的颗粒感,硌得指腹微微发涩,却格外挺括,撑得起一身喜庆的庄重。乌木盘扣被打磨得发亮,泛着温润的暗光,扣眼是孙慈亲手缝的,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领口绕着一圈细小的回纹,是她特意让人加的,说回纹“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能护佑新人平安顺遂。每一道回纹都细如蛛丝,用深红线绣成,绕着领口整整一圈,针脚密得能和棉麻的纹路严丝合缝地咬合,孙慈当时拿着样布跟我念叨时,指尖还带着给我缝备用扣子时留下的细小针痕。
我脚步放得极轻,怕惊扰了肖雅紧绷的神经,红棉麻的衣摆扫过竹席,发出极淡的“沙沙”声,像风吹过院外的芒果叶。走到她身边时,先俯身看了看她泛白的指节,才轻轻覆上她攥着裙摆的手——指尖先触到她手背的微凉,像刚沾过晨露的青芒果皮,再往下探,就能感觉到她指腹的僵硬,掌心沁出的薄汗浸在我的手心里,凉丝丝的,连带着我唐装的袖口都沾了点湿意,棉麻纤维吸了汗,微微发潮。
“没事的老婆,婚礼是咱们俩的事,该按咱们中国人的规矩来。”我的声音放得又柔又沉,既想安抚她的慌,又想藏住自己心底的矛盾,“有我在,有爸在,没人能逼你做不喜欢的事。丽丽姐要是真敢闹,我绝不会让她伤害你和宝宝。”话说到这里,喉结忍不住滚了滚,补了句带着复杂情绪的话,“只是我从小就跟着丽丽姐长大,她于我而言,更像第二个亲生父母一般。”
记忆瞬间涌上来,指尖的触感都跟着变了——小时候肖云海和孙慈忙着暗夜集团的边境生意、橡胶林的收采,常常几天不着家,是丽丽姐把我和肖雅接到身边照顾。她会在清晨带着我们去橡胶林摘芒果,把熟透的果子在衣角蹭蹭,剥了皮喂到我们嘴里,甜汁顺着嘴角淌,她就用帕子细细擦干净;我被毒蜂蛰了半边脸,肿得像馒头,是她连夜背着我跑了三里地去镇上找医生,后背的羊毛西装浸满了汗,却没让我沾半点露水;肖雅怕黑,是她抱着她睡了整整一个月,睡前还会哼着不成调的歌,声音暖得像晒热的竹枕。“可现在,她怎么就变了呢?”我轻声呢喃,眼里的坚定掺了点不易察觉的疼,像被针扎了下。
肖云海原本挺直的肩膀,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微微塌了些,他跟着点头,语气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山一样可靠,“对,有爸在。丽丽姐要是真敢在婚礼上闹事,我就让她知道,暗夜集团的规矩,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改。你们只管安心拜天地,敬高堂,其他的事,交给我处理。”可话音未落,他的眼神就暗了下去,眼角的细纹里爬满了亏欠,抬手蹭了蹭鼻尖,指腹的老茧蹭过皮肤,带着点无措的僵硬。
“当年我和你妈,一头扎进集团的事务里,边境的货、橡胶林的销路,忙得脚不沾地,”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在跟自己忏悔,“把你和袈沙都丢给丽丽姐照顾,她替我们担了多少当父母的责任,我们欠了她太多,更欠了你们太多。”他说着,慢慢低下了头,视线落在自己藏青唐装的袖口,那里绣着的松竹暗纹,在晨光里失了光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的布料,像在弥补什么。
孙慈站在一旁,原本扶着肖雅凤冠的手猛地顿住,指尖的薄茧蹭过凤冠的鎏金底座,发出极轻的“咔哒”声,眼里瞬间蓄满了湿意,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肖雅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哄小时候哭闹的女儿,“是啊,小雅,是爸妈不好。”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当年光顾着拼事业,想给你们攒下最好的家业,却忘了陪在你们身边。你小时候发烧,是丽丽姐守了你一整晚,用冷毛巾给你敷额头;你想学绣花,是丽丽姐托人从仰光带回来最好的丝线,陪着你一针一线地练。”
她的目光落在肖雅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愧疚更浓了,“现在丽丽姐这样,爸妈心里又疼又愧,可你放心,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受委屈。”说完,她也跟着肖云海低下了头,鬓边的白发在晨光里格外刺眼,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得人心里发涩。凤冠上的珍珠不知何时又“叮铃”响了一声,清冽的声响在这满是愧疚和紧张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吱呀”,像是竹门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又迅速合上。我瞬间绷紧了神经,握着肖雅的手猛地收紧,指腹能感觉到她腹中轻微的胎动,那一点微弱的力量,像一颗定心丸,让我心里的矛盾瞬间被坚定取代——不管是出于对丽丽姐的过往情谊,还是对肖雅、宝宝的责任,或是对肖云海夫妇愧疚的回应,今天这场婚礼,我都必须护住,按我们中国人的规矩,顺顺利利地完成。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得像块冰,棉麻的粗糙、桑蚕丝的凉滑、凤冠的鎏金凉意,还有每个人心头的沉重心事,交织在一起,让那身正红的唐装,既透着喜庆的暖,又裹着难以言说的紧张,像暴风雨来临前,被乌云压着的红太阳。
就在这时,竹门被人用指尖轻轻推开一道缝,晨雾顺着门缝溜进来,裹着一丝极淡的兰花香,先于人影漫进房间。魅姬从那道缝里缓步走入,身姿像初春抽芽的兰草,挺拔又带着柔韧的曲线。她穿一身月白真丝旗袍,面料是最细腻的双绉,泛着珍珠般的柔光,走动时衣摆贴着凉滑的小腿,像流水淌过青石——那白不是惨白,是带着暖意的月白,在晨光里透着淡淡的米黄,衬得她肤色愈发莹润。
旗袍领口绣着三株细巧的兰草,叶片纤薄如蝉翼,用浅绿和米白的丝线掺着劈线绣成,叶尖泛着淡淡的鹅黄,像刚抽芽的嫩叶沾着晨露;花茎细得像蛛丝,用银灰色丝线勾勒,藏在叶片间,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三朵含苞待放的兰苞,用浅紫丝线点染,透着若有若无的雅致,针脚细得能数出每片花瓣的纹路,是苏绣特有的虚实针法,绣得立体又灵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绽开。
她的头发挽成利落的低发髻,用发油梳得光洁,没有一丝碎发,发髻上斜插着一支哑光银质发簪,簪身刻着细密的缠枝纹,纹路里嵌着极细的黑砂,泛着冷幽幽的光;簪尖坠着颗豌豆大小的淡水珍珠,泛着温润的粉晕,走路时随着身形轻轻晃动,发出“叮——”的细碎声响,像晨露滴落在兰花瓣上,清冽又不张扬。
她的脚步轻得像踩在晨露上的猫,月白旗袍的下摆扫过竹地板的纹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竹地板被岁月磨出了温润的包浆,纹路里还嵌着点红土细屑,她的鞋底像是沾了薄绒,擦过地板时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白影。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眉眼弯弯,眼尾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谄媚,也不失分寸,唇线抿得整齐,嘴角的笑意刚好到眼底,却没透进深处,像蒙着一层薄纱的兰草,雅致却带着疏离。
“袈沙,肖雅小姐,婚礼准备开始了。”她的声音像浸过清泉的兰花瓣,软而清冽,语速不快不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外面的宾客都到齐了,老佛爷也已经在大堂等着了,就等你们二位了。”
肖雅听到这话,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湿气的空气,胸腔微微起伏,睫毛像被风吹动的芒果叶尖,轻轻颤了三下。她抬眼看向我,眼底的怯意像被晨光蒸散的薄雾,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藏不住的期待——那期待像孩子盼着过年时,眼里闪着的细碎光亮,又像刚看到熟透芒果的雀跃,让她原本泛白的脸颊,悄悄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晕,像熟透芒果的果晕。
她缓缓松开攥着我掌心的手,指尖先轻轻蹭了蹭我的指腹,带着点不舍的软,再抬手轻轻提了提嫁衣的裙摆。桑蚕丝的面料垂坠感极好,顺着指尖的力道微微扬起,又缓缓落下,像一片被风吹动的红绸;下摆绣着的一圈青芒果和黄芒果,在晨光里泛着鲜活的色泽——青芒果的浅绿纹路顺着果形蜿蜒,果蒂处绣着的细小绒毛用浅绿丝线挑成,根根分明,像院外老芒果树刚结的青果,带着点青涩的韧劲;黄芒果的顶端晕着橙红的果晕,用橙红和鹅黄丝线掺着绣成,纹理细腻得能看出果皮的粗糙感,像晒足了三个月日光,一掐就能滴出甜汁,连果皮下隐约的果核轮廓都绣得隐约可见。
“走吧,老公。”她的声音比刚才亮了些,带着点雀跃的软,像刚剥开的椰肉,甜润又细腻。说罢,她主动伸出手,指尖的温度从之前的微凉,慢慢暖了起来,像刚从竹篮里拿出的芒果,带着贴身的暖意,轻轻攥住了我的手,指腹下意识地蹭了蹭我的掌心,带着点依赖的软。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晃出一串“叮铃”声,比之前更清脆,像山涧的泉水滴落在青石上,透着期待的韵律,像在为我们引路,也像在叩响幸福的门扉。
晨光照在她的红嫁衣上,桑蚕丝的光泽和金线的亮芒交织在一起,流淌成一片温暖的红,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衬得愈发柔和。她的脚步很小,却走得格外坚定,每一步都踩着晨光,裙摆扫过竹地板,带着桑蚕丝特有的“沙沙”声,与凤冠珍珠的“叮铃”声相和,像一首专属的婚礼序曲,在满是期待的房间里缓缓流淌。
我牵着肖雅的手往外走,她的指尖微微蜷缩,攥着我的手不放,指腹贴着我的掌心,带着点依赖的暖——那温度是刚从贴身衣物里捂出来的,混着一丝浅浅的汗意,黏而不腻。她的步子小得像刚学步的孩子,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竹席,睫毛垂着,像蝶翼轻颤,每一步都先试探着落下,脚尖避开竹席拼接的缝隙,脚后跟再轻轻跟进,生怕厚重的桑蚕丝裙摆被纹路勾住,扯出褶皱。红嫁衣的下摆拖在身后,像一捧流动的丹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过竹席,桑蚕丝与竹纹摩擦,发出极淡的“沙沙”声,像风吹过芒果林的细响。
孙慈跟在我们身后半步远,双手虚虚护着肖雅的腰侧,生怕她脚下不稳。她的目光一刻不离女儿的裙摆和脚下,时不时伸出手,轻轻扶一下肖雅的手肘,指尖带着薄茧,力道轻得像碰易碎的瓷器。“慢点走,别着急,”她反复念叨着,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牵挂,像所有送别女儿的母亲,“裙摆长,看着点路,别踩着了。”说着,还下意识地弯腰,替肖雅拢了拢垂到脚踝的裙摆,指尖蹭过绣着芒果的纹路,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又飞快地掩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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