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我们和被按在地上的雷清荷,还有空气里飘着的气味——未燃尽的汽油味混着花粥身上的玫瑰香水味,还裹着点Rkb1的刺鼻甜香,黏在潮湿的空气里,绕着鼻尖转,散都散不去。巷口的警笛声还在响,红蓝灯影依旧在晃,可刚才那三个人留下的压迫感,像块冰,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雷清荷突然就垮了——像被扎破的旧皮球,刚才还绷得紧紧的脊背瞬间塌了下去,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他趴在青石板上,胳膊肘软得撑不住身子,脸颊直接贴在了冰凉的石面上,沾了一脸的青苔绿渣和石板缝里的泥垢。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愤怒的颤,是绝望的抖,像秋风里快枯死的狗尾草,连带着后脑勺的头发都跟着晃——那头发被冷汗浸得黏成一绺一绺的,贴在头皮上,还沾着几根从巷角烂纸箱上粘来的碎纸屑。
“他们说的是真的……我就是个傀儡……”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像被砂纸磨了三天的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痰音,“上面的人抓了我老婆和儿子,藏在坎邦的原始森林里,那个山洞只有他们知道……”说到这里,他突然哽咽起来,鼻涕眼泪混在一起,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浑浊的湿痕,“他们说,我要是敢不听话,就把我儿子扔进炼胶滚筒里……我没办法才替他们运毒、藏军火的……”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白上布满了血丝,瞳孔却散得像蒙了层雾。脸上的青苔渣粘在泪渍上,绿一块白一块,狼狈得像条丧家犬:“Rkb1的解药只有主使才有……警察同志,你们救我家人,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主使每个月十五号会派信使来,我知道信使常去的物流公司,我还知道他们藏军火的另一个仓库……”
可没人有心思听他的哭诉。我的指尖麻得更厉害了,从虎口往小臂窜,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骨头缝里爬,连握枪的力气都快没了。太阳穴的疼痛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比一波猛,“咚咚”地撞着颅骨,眼前的视线开始发花,辛集兴的脸在我眼里变成了两个模糊的影子,连他怀里的牛皮账本都泛着灰。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胸口发闷,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上气,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把工装夹克的内衬都浸湿了,贴在背上凉得刺骨。
辛集兴扶着巷壁站着,手掌按在长满青苔的砖墙上,绿莹莹的汁液蹭了满手,还沾了几根细短的苔藓,顺着指缝往下滴,蹭在他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子上,留下几道深绿的印子。他的脸色惨白得像医院的白墙,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嘴角还在微微发抖。怀里的牛皮账本被他攥得变了形,封皮上的纹路挤成一团,边角都被指甲抠得起了毛,里面夹着的老胶厂地形图差点滑出来,他慌忙用胳膊肘夹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张队长的脸比巷壁的青苔还沉,他没再看雷清荷一眼,右手飞快地从作战服胸口的暗袋里掏出对讲机——那对讲机外壳磨得发亮,上面还贴着块小小的防刮膜,是上次执行任务时,一个老战友送他的。他按下通话键时,指节攥得发白,连指骨都突了出来,声音急促得变了调,带着抑制不住的紧张:“呼叫总部!呼叫总部!镇西巷抓捕现场紧急情况!有两名卧底同志疑似吸入新型毒品Rkb1,出现指尖发麻、头痛症状,急需医疗组支援!重复,急需医疗组!”
对讲机里先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杂音,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叫,刺得人耳朵发疼。过了两秒,总部急促的回应终于传了过来,声音透过电流有些失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收到!医疗组已从市立医院出发,配备解毒应急箱和生命监测仪,十分钟内到达现场!请保护好卧底同志,密切观察体征变化!”
张队长松了口气,却没敢放松——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安抚的温度,眼神扫过我和辛集兴,飞快地说:“撑住,医疗组马上到。”巷口的警笛声还在响,红蓝灯影依旧在晃,可此刻最让人揪心的,不是逃掉的山九三人,也不是瘫在地上的雷清荷,而是我和辛集兴指尖越来越重的麻意,还有太阳穴那敲个不停的“小鼓”——七十二小时的倒计时,似乎已经在耳边敲响了。
半小时后,我和辛集兴挤在镇中心医院急诊室的蓝色塑料椅上——那椅子被无数人坐过,椅面磨得发亮,边缘还缺了个角,露出里面发黄的泡沫,冰凉的金属透过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渗进来,激得我小腿肚子一阵发颤,下意识地把腿往椅子底下缩了缩。急诊室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裹着福尔马林的冷意,还有隔壁病床老人的咳嗽声,混着护士站传来的打印机“滋滋”声,吵得人太阳穴更疼了。
穿粉色护士服的小姑娘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摆着三根玻璃试管、一支一次性针管和一小包酒精棉。她的刘海被汗水浸得贴在额头上,口罩拉到下巴处,露出嘴角一颗小小的痣,动作却很麻利——先把酒精棉撕开,捏着棉片在我胳膊肘内侧的皮肤上擦了擦,冰凉的酒精渗进毛孔,激得我猛地一缩。她笑了笑,声音软软的:“别紧张,就一下。”说着,她拿起针管,透明的针管里没有药液,只有针尖闪着冷光,像只小虫子的尖嘴。
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着血管往上窜,我咬了咬牙,没出声。她轻轻往后拉了拉针栓,鲜红的血液立刻涌进针管,像条红蛇慢慢爬动,很快就抽了满满三管。拔针时她用棉签按住针孔,力道不轻:“按住五分钟,别揉,不然会青。”我点点头,看着她把试管放进托盘,标签上写着我的化名“李建国”,字迹歪歪扭扭的——那是我们潜伏时用的名字,藏了整整半年。
没过十分钟,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他头发花白,梳得很整齐,却有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戴着副厚底老花镜,镜片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镜架滑到了鼻尖上,露出他皱巴巴的鼻尖和上唇的花白胡茬。白大褂的左胸口袋上别着支钢笔,笔帽上的漆掉了大半,下摆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渍,显然是刚从实验室出来。他手里捏着张检测报告,纸边卷了起来,像是被揉过又展平的。
“坐直点。”他推了推眼镜,指尖在报告上划过,指腹的老茧蹭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我下意识地挺直背,看着他的嘴动,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飞快。“血液里检测出Rkb1的代谢物,浓度不算高,但已经开始影响中枢神经系统了。”他抬起头,眼神严肃得像块铁板,连声音都带着冷意,“你们只有七十二小时——找到解药,就能缓解;找不到,先是出现幻觉,看见不存在的东西,然后浑身抽搐,最后器官衰竭,没救。”
“七十二小时”四个字砸在我耳朵里,像块石头掉进冰窟窿,瞬间凉透了心。
旁边的辛集兴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狠狠抠进怀里的牛皮账本——那账本是我们伪造的“军火清单”,封皮被他攥得变了形,边角的牛皮起了毛,里面夹着的老胶厂地形图差点滑出来。他的指节泛着青白,指甲在封皮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袈沙,我们怎么办?”他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快要断的弦,“我们查了大半年,从橡胶林的割胶工摸到祠堂的暗格,从‘金孔雀’的陪酒女问到老胶厂的看门人,结果雷清荷只是个傀儡……难道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的眼眶有点红,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却遮不住眼底的绝望——我们俩在雷朵集团潜伏了半年,每天装孙子、陪笑脸,好几次差点暴露,现在却被告知,抓的只是个“幌子”。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指尖的麻意还在往上窜,从虎口爬到小臂,连手指都有点不听使唤。脑子里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的橡胶林,到处都是断枝和落叶:雷清荷趴在石板上哭着说“我是傀儡”,山九的银骷髅耳钉闪着冷光,花粥说“七十二小时找不到解药就死”,还有老胶厂那批藏在坎邦山洞里的AK47和装着人体器官的不锈钢箱……每一个画面都像一道惊雷,把我们之前制定的“端掉雷清荷老巢”的计划炸得粉碎。
我掏出手机——那是部旧款的华为,外壳是磨砂黑,边缘有好几处摔过的磕碰痕迹,是上个月在橡胶林追逃犯时摔的,屏幕上还贴着张裂了角的钢化膜。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翻到通讯录最下面,有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只有一串乱码似的数字——那是禁毒支队副队长杨杰的加密号码,我们约定过,只有生死关头才能联系,平时连短信都不能发。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我深吸了口气,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呛得我喉咙发紧。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那串数字像道生死线,按下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不按,我和辛集兴就只有七十二小时的命,雷朵集团背后的主使也永远抓不到。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足足三秒——指尖的冷汗把磨砂外壳浸得发滑,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像串烧红的钢珠,每一个数字都烫得我指尖发麻。这是我们和杨杰的死约定:只有卧底身份暴露、危及生命时才能拨,按下的瞬间,就等于把潜伏半年的所有风险都摊在了阳光下。我深吸一口气,指腹终于按了下去,“嘀”的一声轻响后,听筒里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杂音,像蚊子在耳边振翅,细得几乎听不见。
“袈沙?”
杨杰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带着老式电话机特有的沙哑,却稳得像扎根在边境线上的界碑。这声音我太熟悉了——半年前在禁毒支队会议室,他拍着我肩膀说“注意安全”时,也是这个语调;三个月前我在橡胶林发回加密情报,他回电确认时,还是这个稳劲。
“杨队,出大事了。”我把听筒往耳边又按了按,喉咙发紧得像塞了团揉皱的纱布,连咽唾沫都觉得疼,“雷清荷抓了,但他只是个傀儡——山九他们亲口说的,真正的主使还藏在后面。还有我和辛集兴……刚才在‘金孔雀’的包厢里,可能吸入了Rkb1。医生说,只有七十二小时找解药。”
“Rkb1”三个字刚出口,听筒那头突然静了半秒,接着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动——是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嗒嗒”声,夹杂着文件袋摩擦的“沙沙”响,还有铅笔滚落在桌面上的“咕噜”声。杨杰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像暴雨前的乌云压顶:“你们现在在哪?具体位置!”
“镇中心医院急诊室,就是老胶厂对面那家,”我瞥了眼急诊室门口挂着的“输液室”牌子,声音压得更低,“雷清荷只说主使抓了他老婆孩子,藏在坎邦的山洞里,其他的还没撬开嘴。山九、峻右和花粥刚才跑了,他们说Rkb1沾皮肤就成瘾,还说主使的势力比我们想的大得多,就算抓了雷清荷,雷朵集团也倒不了。”
“我知道了。”杨杰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慌乱,每个字都像敲在钢板上,“二十分钟内我到医院。你们先稳住,别慌——Rkb1的事我立刻上报公安部禁毒局,联系缅甸、泰国的缉毒部门,调动所有跨境资源找解药线索。至于主使,雷清荷既然替他操盘,肯定有资金往来和通讯记录,审讯组已经过去了,重点突他的瑞士银行账户和加密聊天软件,尤其是那个每月来送指令的‘信使’。”
挂电话时,我才发现手心的冷汗已经把手机背壳浸出了一圈湿痕。我把手机攥在手里,后背往冰冷的瓷砖墙上一靠——墙面上还沾着未干的消毒水,凉得像刚从橡胶林里捞出来的井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渗,稍微缓解了太阳穴的胀痛。急诊室的白炽灯惨白得刺眼,照得天花板上的裂纹像蜘蛛网一样铺开,连墙角的蜘蛛都躲在阴影里不敢动。空气里满是消毒水和碘伏的混合味,裹着隔壁床大爷的咳嗽声,还有护士站打印机“滋滋”的吐纸声,吵得人脑子发沉。
辛集兴坐在我旁边的塑料椅上,怀里还死死抱着那本假账本——牛皮封皮被他的手指抠得发毛,原本就磨损的边角露出了里面的白纸,他无意识地捻着封皮上的细纤维,把几根磨断的牛皮丝捏在手里。他的头垂得很低,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可我还是能看见他眼白上的红血丝——是刚才在巷子里憋出来的,连说话时声音都带着点颤:“袈沙,你说我们能找到主使吗?能拿到解药吗?”
他抬起头,瞳孔里映着急诊室的白灯光,像蒙了层雾,连手里账本上“雷朵集团军火清单”的假字迹都看得模糊。我知道他在怕什么——我们潜伏了半年,从扮成“混黑道的糙汉”混进雷清荷的队伍,到跟着他去老胶厂清点“货”,再到在“金孔雀”陪那些买家喝酒,好几次都差点暴露,现在却被告知抓的只是个傀儡,连自己都沾了致命的毒品,换谁都扛不住。
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辛集兴的肩膀——他的肩背绷得像块冻硬的铁板,工装夹克的布料因为紧张而发皱,磨破的袖口蹭过我的指尖,带着股橡胶林的土腥味。我刻意让声音放得沉缓,像小时候爷爷在橡胶林里给我讲猎蛇故事时那样:“会的。杨队在边境缉毒十年,什么样的硬骨头没啃过?技术科的小王他们,连加密卫星信号都能破解,肯定能找到线索。”
我顿了顿,指腹摩挲着他胳膊上的账本封皮,试图用熟悉的触感给他点底气:“雷清荷就算是傀儡,也天天跟主使的指令打交道,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只要撬开他的嘴,顺着资金、信使这些线索摸下去,肯定能找到主使。解药是他们做的,主使手里必然有,找到他就有救。”
话出口时,我刻意挺直了背,可指尖的麻意还在往上窜,像有细小的电流在血管里爬,太阳穴的胀痛也没停——我比谁都清楚,七十二小时太短了,短得像橡胶林里一场急雨。主使的身份是团浓黑的雾,连男女、年龄都摸不清;坎邦的原始森林里瘴气能毒死人,山洞藏在哪个山沟沟里根本没人知道;Rkb1的配方锁在谁的实验室里?是老胶厂的废弃滚筒后面,还是金三角某个隐秘的村寨?我们就像蒙着眼在橡胶林里走,脚下可能是平坦的石板,也可能是藏着毒蛇的陷阱,每一步都悬着心。
急诊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合页磨得发涩,声音像生锈的铰链在挣扎,惊得墙角的苍蝇“嗡”地飞了起来。杨杰快步走了进来,藏青色的夹克上沾着点黄泥巴——是橡胶林里特有的红土被雨水泡过的颜色,显然是刚从老胶厂方向的任务现场赶过来的。夹克的拉链没拉到底,露出里面白色t恤的领口,沾着点灰褐色的灰尘,还有根细小的草屑粘在上面,是橡胶树的嫩叶碎。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是熬了夜的痕迹,可眼神依旧像鹰隼一样锐利,扫过我和辛集兴时,先落在我们泛白的脸上,又飞快地瞟了眼辛集兴怀里的账本,最后才转向迎上来的医生。
“报告给我。”他伸出手,指节上有块新的擦伤,还沾着点未干的碘伏,显然是刚才赶路时不小心蹭的。接过检测报告时,他的手指在纸页上快速滑动,指腹的老茧蹭过打印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越往下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中间的竖纹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连嘴角都抿成了一条直线。
“技术科刚发过来的分析,”杨杰把报告递到我们面前,指尖点在“Rkb1分子结构”那一页,“这里面含有苯丙胺,还有一种没在数据库里登记过的新型致幻剂,结构很复杂,目前没有现成的解药。要么找到主使的实验室拿到配方,要么直接抓住他要解药,没有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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