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一声,他拧动对讲机的调频旋钮,电流的“滋滋”声突然清了些。“杨队刚传的信,”他侧过头,耳机线从耳廓滑到颈后,蹭着晒得发黑的皮肤,留下道浅白的印,“禁毒支队的人已经在界河对岸的芦苇荡里布控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麦克风上擦了擦,唾沫星子晕开成片浅湿。“望远镜能看见对岸的芦苇在动,”声音压得低,气音裹着夕阳的暖,“该是潜伏的弟兄在调整位置,水面上飘着他们放的伪装网,跟芦苇一个色,不细看根本辨不出来。”
风从界河方向溜过来,掀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下紧锁的眉头。“但得留神,”他把耳机往耳孔里塞了塞,指腹按在耳罩上转了半圈,“这次的毒贩带了家伙,是改装过的猎枪。”
“枪管锯短了半尺,却加了膛线,”他的拇指在通讯设备的按键上敲了敲,按键的漆皮掉了块,露出底下的黄铜,“听杨队说,是用老式双管猎枪改的,拼了摩托车的排气管当消音,射程硬生生比咱们的步枪远出五十米——上次在红土坡截获的弹壳,就是这种枪打出来的,弹头磨得特别尖,穿透力能击穿三毫米的铁皮。”
夕阳的光渐渐沉成橙红,把他的侧脸照得一半亮一半暗。耳机里突然传来“滋啦”一声,是杨队的回应,杨文鹏侧耳听着,喉结滚了滚,嘴角抿得像块被晒硬的红土。“知道了,”他对着麦克风说,唾沫星子又溅上几点,“我们会注意射程,等信号再动。”
说完,他把耳机线在手腕上缠紧,银灰色的线勒进皮肤,像道细蛇在咬。远处的丛林影子更深了,已经漫到他的靴边,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裤腿往上缠,把这最后一点夕阳的暖,也拖进无边的暗里。
香客的身影是骤然窜出去的,像被什么猛地拽了把——他猫着腰,脊背弓成张绷紧的弓,迷彩服后襟被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汗湿的军绿色背心。跑动时膝盖几乎磕着腐叶堆,裤腿扫过蕨类植物,带起串细碎的绿雾,“哗啦”声撞在橡胶林的浓绿里,像颗石子投进深潭。
不过半分钟,他的背影就被层层叠叠的叶幕吞了——先是军帽的伪装网混进榕树的气根,再是肩章的棱角没入藤蔓的阴影,最后连摆动的手臂都成了树影里的一抹晃。只有前方的树叶还在不规则地动:老榕的阔叶“啪嗒”拍着枝桠,野芭蕉的卷叶被撞得翻卷,像面面被风扯动的迷彩信号旗,绿得发暗的叶尖沾着他带起的泥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报着他行进的方向。
吉克阿依几乎是踩着香客的脚印窜出去的。她屈膝发力的瞬间,军靴的齿纹从腐叶里猛地拔起,带起的泥块“啪”地甩在旁边的野牡丹叶上——那泥是深褐的,混着半干的腐叶碎屑,在油亮的绿叶上洇出个圆点,紧接着又是第二块、第三块,顺着她跑动的轨迹连成串,像被谁用笔尖匆匆划过的省略号,点与点之间还缠着半片碎草,是靴底刮下来的。
她跑起来不像香客那样沉,更像只受惊的麂子,脚踝转动时带起的苍耳子“簌簌”往下掉,却总能在藤蔓挡路的瞬间侧身躲开,指尖拨开细藤的动作快得像道闪,留下的浅绿指痕在褐藤上亮得显眼。
原地只剩阿江。他还蹲在那块被阳光晒暖的岩石旁,爆破筒横在膝头,铁皮筒身被体温焐得发烫,缠在上面的防滑布磨出毛边,沾着他手心的汗,发潮发黏。右手食指在引信上反复划着——那引信是红漆刷过的麻绳,浸过桐油,硬挺得像段细铁丝,绳头的火帽泛着灰黑。他的指尖抖着,从绳头划到中段,再倒回来,指甲盖刮过红漆的地方露出底下的黄,像在数着什么。
“三秒……拔销……甩出去……”嘴里的念叨声很轻,气音裹着腐叶的腥气,断断续续的,像在数红土坡地头的玉米棵——小时候帮阿妈数玉米时,他也是这样,指尖划过枯黄的秸秆,嘴里数着“一、二、三”,生怕多数或是少数一棵。
风从橡胶林深处钻出来,掀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紧锁的眉头。远处香客和吉克阿依的动静已经淡了,只剩树叶偶尔的晃动还在提醒那里有人。阿江的指尖还在引信上划,这次划得更慢,像在描摹什么重要的纹路,直到指腹蹭得发红,才猛地攥成拳,把那截红漆麻绳攥得变了形。
我把观察镜举到眼前时,指腹先蹭过镜片边缘的铜圈——那圈铜被磨得发亮,沾着层薄薄的指纹印,是刚才攥得太用力留下的。调焦轮“咔嗒”转了半格,镜片里的橡胶林突然清晰得扎眼: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正一点点盖下来,上层的橡胶叶还泛着残阳的橘红,往下却沉成深褐,最底层的蕨类已经溶在灰影里,绿得发暗,像被水泡过的旧布。
西北角的老榕树就在视野中央。树干粗得要三个人合抱,皴裂的树皮像老秦脸上的皱纹,深沟里嵌着黑绿的苔藓,几缕气根从树杈垂下来,被风扯得轻轻晃,像巨人垂着的胡须。最扎眼的是树干中段的树洞——洞口被气根半掩着,黑黢黢的,深不见底,边缘的树皮被磨得光滑,像被无数只手反复摩挲过。那黑暗在镜片里缩成个圆点,真像只睁着的眼,瞳仁里藏着什么,看不真切,却让人后颈发紧。
风从树洞深处钻出来时,观察镜的金属边缘突然泛出点凉。那股味先飘进鼻腔——不是单一的腥,是甜腥裹着焦糊,甜得发腻,像野芒果烂在土里的味,焦糊里又带着点呛,是罂粟秆被火烤出的烟,混着树汁的涩,涩得舌尖发麻。这味太熟悉了,像老文书值班室里的油墨混着步枪铁锈的味,只是这次,那味里藏着更烈的东西: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是火药的味;一点冷硬的金属腥,像刚开过刃的刀;还有点汗的咸,混在风里,沉甸甸的,压得人胸口发闷。
我屏住呼吸,镜片里的树洞似乎动了动——不是风的缘故,是洞口的气根突然僵了半秒,像被什么碰了下。紧接着,那股甜腥味更浓了,带着点灼热感,像有团火正在树洞里烧,烧得罂粟秆滋滋作响,烧得藏在暗处的刀和枪,都泛出了冷光。
暮色越来越重,橡胶林的暗绿几乎成了墨色,只有老榕树的轮廓还在镜片里顽固地立着。那股味在风里打着旋,裹着所有没说出口的紧张:香客潜行的脚步声,吉克阿依拨开藤蔓的轻响,阿江攥着引信的手,还有藏在树洞里的眼睛……这沉默里藏着的厮杀,比任何枪声都让人攥紧了拳。观察镜的金属圈硌得眼眶发疼,我却不敢移开,怕错过树洞里那只眼眨动的瞬间,怕错过风里那丝火药味炸开的前一秒。
傣鬼的狙击位藏在老榕树对面的缓坡上,像块从土里长出来的石头。他选的那丛苔藓长得正密,深绿里掺着点褐,恰好与伪装网的纹路对上——网眼缠着去年的枯蕨叶,边缘挂着新鲜的地衣,连枪管上裹的布条都蹭了层坡地的湿泥,远看过去,分不清哪是布料哪是真草。他趴在块浅凹的岩缝里,身体与地面贴得严丝合缝,左臂肘弯垫着片橡树叶,叶背的绒毛蹭着迷彩服,痒得人想缩,他却纹丝不动,只有鼻翼极缓地张合,带出的气顺着下颌往斜下方走,吹得眼前的细草轻轻颤。
瞄准镜的镜片斜对着老榕树,表面蒙着层薄灰——是故意抹的,为了柔化反光。但偶尔有风掀起伪装网的边角,阳光会从灰层的缝隙漏进去,在镜片上跳一下,亮得像颗藏在叶间的星,转瞬又被阴影吞没。镜筒里的十字准星稳稳锁着树洞,连洞口气根的摆动幅度都被他记在心里:风大时摆三寸,风小时摆一寸,这规律比手表还准。
李凯的机枪架在十米外的岩石后。那岩石是块青灰色的石灰岩,表面被雨水冲得光滑,却在腰腹处有道天然的凹槽,正好卡住机枪的机匣,枪身与岩石接触的地方垫着块迷彩布,布上的磨痕比他掌心的茧还深。枪管裹的伪装网更巧,网眼缠着几串山莓——红得发紫,饱满的浆果上还沾着晨露,绒毛被风吹得倒向一边,像挂了串凝住的血珠。
风过时,山莓串会轻轻晃,熟透的果子偶尔撞在枪管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不是脆的,是闷的,像石子砸在棉絮上。有时力道大了,会有颗浆果从网眼里掉出来,“啪”地砸在岩石下的腐叶堆里,红汁溅开,像滴刚落下的血。李凯的手指搭在扳机护圈上,指腹的硬茧蹭着冰冷的金属,每声“咚”响,他的指节就会收紧一分,喉结跟着滚一下,像在心里默数着什么。
岩石被日头晒得发烫,热量顺着枪身往上窜,与他掌心的汗混在一块儿,竟生出种灼人的烫。他的视线没离开过老榕树,机枪的准星在视野里微微发颤——不是手抖,是心跳带着枪架在动,那震颤的频率,正和山莓撞枪管的“咚”声,慢慢合在一处,像倒计时的秒针,一下,又一下。
邓班的手掌覆上来时,我先觉出了那层茧子的糙。不是砂纸的锐,是常年握枪、攥刀磨出的钝——掌心的茧像块被红土磨旧的胶木,指腹的茧更硬,顺着我右臂的旧伤处慢慢碾,每蹭过一道疤痕的棱,皮肤就跟着发紧,像有根细铁丝在皮下轻轻勒。
那道伤是去年在红土坡追毒贩时留的,弹片划开的口子深可见骨,如今长好的疤拧成条浅粉色的硬筋,从肘弯一直爬到腕骨。邓班的拇指按在疤最厚的地方,不轻不重,却能感觉到底下肌肉的震颤——不是疼,是种熟悉的沉,像暴雨后灌了水的帆布包。“能稳住?”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混着界河隐约的流水声,真像从河底捞上来的石头,带着水的凉和沙的涩。
我深吸一口气,试着蜷起手指。先是食指动了,关节“咔”地响了声,像红土坡老井的轱辘转了半圈;接着是中指、无名指,最后拇指扣上来,攥成个拳。肌肉收缩时,旧伤处的筋被扯得微微发紧,却没像前几天那样坠着沉——倒像有股热流顺着血管往上涌,带着些零碎的响:是红土坡的玉米在夜里拔节,“咔吧、咔吧”,裹着露水的脆;是慧芳蹲在砖窑旁数砖,“一、二、三”,尾音带着烧砖的暖;还有小兰举着块红布凑到我眼前,布角的线头蹭着我鼻尖,她说“红的吉利”,声音亮得像晒在坡上的铜锁。
那些声响在指节的脆响里漫开,玉米叶的沙沙、慧芳数砖的轻喘、小兰笑时的酒窝,混着丛林里腐叶的腥,竟让右臂的沉散了大半。我再用力握了握,拳头攥得更紧,指腹抵着掌心的茧,像两块红土坡的石头在较劲。
“能。”
这声比刚才更稳,尾音落时,右臂的肌肉突然绷紧了——不是硬撑的僵,是自然的挺,像雨后的玉米秆,带着股往上拔的劲。邓班的手松开时,我看见他指腹沾了点我胳膊上的汗,在夕阳下亮得像颗小露珠。远处的橡胶林已经浸在暮色里,老榕树的影子更沉了,可我的右臂不再发沉,倒像揣着团红土坡的日头,暖烘烘的,能攥住任何该攥住的东西。
暮色是块浸了浓墨的粗布,不是猛地罩下来的,是顺着树冠往树根漫——先染深了橡胶叶的绿,让叶片边缘的锯齿隐进灰影;再漫过蕨类的卷叶,把那些嫩黄的芽尖泡成墨绿;最后裹住藤蔓,让它们在暗里蜷成更密的网。等这块布盖到腰际时,丛林已经成了深黑,只有界河的水面还泛着点碎银,像被墨布漏下的星子。
远处的界河开始醒了。白日里潺潺的流水声,此刻涨成了“哗哗”的涌,像有谁在河底抖着块湿棉絮,水声撞在礁石上,碎成千万颗银珠,又顺着河道往前滚。这声响里,藏着毒贩的马蹄——不是演练时的轻踏,是“笃、笃”的沉,每下都像砸在浸了水的红土上,带着铁桶撞鞍鞯的“叮当”,还有铁链拖地的“哗啦”,混在一块儿,像串被拉紧的铁珠子在滚。
我们的呼吸也藏在里面。李凯的粗喘压在喉咙里,带着机枪枪管的铁味;吉克阿依的呼吸轻得像片叶,却能听见她抿紧嘴唇的“嘶”;我自己的呼吸撞在观察镜上,在镜片蒙出层白雾,又被我用袖口蹭掉,蹭出的“沙沙”声,也成了这声响的一部分。还有引信,虽然还没点燃,却像有无数条细蛇在暗处吐信,“嘶——”的声影悬在空气里,等某个信号来唤醒。
这些声音在红土坡的夜里织成了网。用流水当经线,马蹄当纬线,呼吸当结,引信的嘶鸣当网眼。这网看不见,却密得很,网住了老榕树的影子,网住了界碑的冷,网住了每个人胸腔里跳得发紧的心跳。
这场战斗是憋着的。没有号声——号声刚要从喉咙里冲出来,就被橡胶林的浓黑吞了;没有硝烟——硝烟还蜷在爆破筒的引信里,在阿江的掌心等着燃。只有风,从橡胶林深处钻出来的风,扫过耳廓时带着点凉,裹着罂粟的甜腥——那甜是烂熟的腻,腥是烧秆的焦,还混着枪管的铁味、手心的汗味,像谁在耳边呵气。
风过处,所有声音都顿了半秒。
然后,那风像带着话,轻轻擦过每个人的耳际,低得只有心跳能听见: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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