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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雷朵的阴影(第3页)

烟雾渐渐淡了些,能看见刚才炸点的位置陷下去个浅坑,焦黑的芭蕉叶和红土混在一块儿,像被翻耕过的地。那半截没炸完的绊发雷外壳斜插在泥里,露出的锈铁上,还能看见模糊的生产批号——是三年前从边境流失的军用剩余物资,被洛红改造成了杀人的玩意儿。

傣鬼咬着牙系紧止血带,勒得胳膊上的青筋突突跳,“她在给我们留记号呢。”他抬眼看向芭蕉林深处,眼神冷得像结了冰,“这雷是警告,前面还有更狠的。”

风从叶缝里钻进来,带着股焦糊的甜,吹得周围的芭蕉叶“沙沙”响,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我攥紧手里的枪,突然觉得这片林子比刚才的炮轰区更让人发怵——洛红就藏在某个叶缝后面,像只织网的蜘蛛,等着我们一步步踩进她的陷阱里。

我刚要开口,后颈的汗毛突然炸成了刺——身后的风变了。不是芭蕉叶摩擦的“沙沙”轻响,是道带着破空锐劲的“嗖”声,像片磨利的竹刀劈着空气冲过来,裹着股生猛的力道,连周围垂落的芭蕉气根都被带得往旁边歪。

还没来得及拧身回头,后腰就被一股巨力狠狠撞上。不是拳头的硬,是像被受惊的水牛用蹄子猛踹了下,力道沉得能掀翻石头。我整个人瞬间失去重心,双脚离了地,像片被狂风卷走的破布,在空中划过道歪斜的弧线。后背“砰”地砸在棵橡胶树上,撞中的恰好是块凸起的树瘤——那树瘤积了多年的胶脂,硬得像块铁疙瘩,撞上去的瞬间,我听见自己脊骨发出“咯吱”的呻吟,胸腔里的空气“呼”地全被挤了出去,喉咙里只能挤出“嗬嗬”的声,像只被戳破的风箱,每道气流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几乎是同一秒,“砰”的闷响在旁边炸开。

傣鬼也被踹飞了。他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抬枪,就被股力道掀得踉跄,整个人横着撞在我旁边的橡胶树干上。撞击的反震让他喉结剧烈滚动,嘴角溢出点血丝。更要命的是他手里的狙击枪——枪带没扣紧,脱手的瞬间,枪身先磕在块埋在土里的灰岩上,发出“哐当”的脆响,接着“哗啦”掉进腐叶堆,枪管朝下扎进半尺深的枯枝里,伪装布被勾住,露出的金属枪管在微光里闪了下冷光。

我趴在树干上,后腰的钝痛正顺着脊椎往头顶爬,像有条烧红的铁丝在骨缝里钻。扭头时,看见傣鬼正挣扎着撑起身,左臂的止血带松了半截,血顺着手指往腐叶上滴,在深褐的叶堆里洇出串暗红的点。他盯着我身后的方向,眼神里的惊惶只闪了半秒,就凝成了冰——刚才踹我们的力道太准,角度太刁,绝不是普通毒贩能有的身手。

周围的芭蕉叶还在晃,被刚才的劲风带得“哗啦啦”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掌。腐叶堆里的碎枝还在动,是被狙击枪砸中的动静,却衬得这片林子格外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我突然想起洛红左臂的刺青,那朵被刀疤切碎的海棠——原来她不仅会玩机关,手上的功夫更狠。

“谁?”傣鬼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右手悄悄往靴筒摸去——那里藏着把备用匕首。

风从芭蕉林深处钻出来,掀动了我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处的伤口,血珠正顺着睫毛往下滚。我盯着傣鬼身后的腐叶堆,狙击枪的枪管还在微微颤动,像在提醒我们:刚才那两脚,只是开始。

我挣扎着想要抬头,脖颈却像被无形的铁钳钉在了腐叶堆里,每动一下,颈椎就发出“咯吱”的呻吟,像生了锈的合页。视线被迫从地面一寸寸往上爬,先撞进眼里的是双黑胶鞋。

鞋跟沾着层新鲜的红土,不是界河岸边那种淤黑的泥,是橡胶林深处特有的黏红土,还带着湿意,能看见清晰的马蹄印纹路——该是刚才从马厩方向蹚过来的。鞋边磨得发亮,露出底下灰白的橡胶底,像块被反复摩挲的老玉,边缘却还带着尖锐的棱角,划过高耸的腐叶时,“刺啦”刮下片枯叶。最扎眼的是鞋尖,有个指甲盖大的豁口,豁口边缘卷着毛边,像被碎石狠狠啃过一口,里面嵌着点暗红的东西,凑近了看,是干涸的血渍,早被红土盖得发暗。

视线再往上,是条军绿色的工装裤。裤料是粗棉布的,洗得发了白,膝盖处磨出层薄绒,沾着几点深褐的油星,该是马料袋里的豆油。裤脚被一根同色的布条紧紧扎在靴筒上,勒出圈浅浅的肉痕,露出的脚踝骨很细,却绷着紧实的筋,像段拉满的弓弦。脚踝上缠着截红布条,布面褪色成了粉紫,边缘起了层毛絮,末端却绣着半朵梅花——不是洛红枪上那种粗糙的纹样,针脚密得像蜈蚣的脚,每一针都扎得极深,把布面勒出了细痕,花瓣的尖端还沾着点透明的胶,该是被橡胶树汁溅过。

最后,我的目光终于爬到了她的脸。

不是档案照片里那种模糊的轮廓,是张近在咫尺的脸,年轻得让人发怵。二十三岁的皮肤透着种病态的白,不是健康的瓷白,是像常年泡在冷水里的纸,透着点青,连毛细血管都看得清,像蛛网缠在脸颊上。伸手去碰的话,大概会像摸块刚从界河捞出来的鹅卵石,凉得能冰透指尖。

眉毛细得像用眉粉勾上去的,尾端微微晕开,却被她刻意挑得很锋利,像两把小刀片斜插在眼窝上。眼尾比常人高了半寸,是天生的吊梢眼,转动时带着股漫不经心的狠,像猫盯着笼子里的鸟。睫毛很长,是那种天生的黑,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片浅影,遮住了瞳仁——那瞳仁是深褐的,不是普通的棕,是像泡在罂粟汁里的黑曜石,深不见底,偶尔转动时,会闪过点冷光,像淬了毒的针尖。

左脸颊有道浅疤,从颧骨一直延伸到下颌,不长,只有两指宽,却像条苏醒的小蛇。疤是浅粉色的,边缘磨得很平滑,该是年头不短了,却在皮肤的白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不是被指甲刮的——我突然看清,疤的末端有个极小的分叉,像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斜着划了下,比如碎掉的啤酒瓶,或者……刺刀的侧刃。这道疤没破坏她的五官,反而像给这张过分年轻的脸加了道锁,锁着股说不出的诡异的美。

最让人脊背发寒的是她的嘴。唇色淡得像没血,唇纹很深,嘴角干裂得起了层皮,却总勾着点笑。不是善意的笑,是像猫玩腻了老鼠,看着猎物挣扎时那种漫不经心的咧开,露出的牙齿很白,却在犬齿处缺了个小口,该是常年嚼罂粟壳磨的。那笑意顺着嘴角的弧度往眼角爬,却没到眼底,瞳仁里还是一片深褐的冷,像结了冰的界河水。

她就站在那儿,工装裤的裤脚被风掀得轻轻晃,红布条上的半朵梅花擦过裤缝,发出“沙沙”的轻响。腐叶堆里的潮气往上涌,混着她身上那股奇异的味——不是花香,是罂粟壳晒干后的甜混着马汗的腥,还有点淡淡的福尔马林味,该是处理替尸体时沾的。

我突然想起香客背上的血海棠,想起林悦蓝布衫上的针脚,再看眼前这张脸,那道疤,那半朵梅花,像个巨大的讽刺,在橡胶林的微光里,晃得人眼疼。

“黄导,傣鬼。”

洛红开口时,声音像浸了南沙镇清晨的露水,带着点糯糯的软,不是想象中淬了毒的尖利,倒像街口卖米粉的老板娘招呼客人,尾音微微上翘,裹着点烟火气的暖。可那暖里藏着冰,每个字都像用罂粟秆磨过的,听着软,细品却有股割喉的涩。她站在那儿没动,工装裤的裤脚扫过片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倒衬得这声“久仰”格外沉。

说着,她抬起右脚。黑胶鞋跟沾着的红土先落在我手背上,带着点湿冷的黏,紧接着,整只鞋重重踩了下来——不是慢慢碾的折磨,是突然往下发力,鞋跟那截磨得发亮的橡胶像把淬了冰的锥子,“咚”地往我按着手枪的手骨上钻。

“呃——”

指骨像是要被钉进红土里,剧痛顺着指尖往胳膊肘窜,筋络突突跳着,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咬噬骨髓。我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冷汗“唰”地从额角冒出来,混着眉骨的血往下淌,滴在被踩住的手背上。可牙关咬得死紧,硬是没让痛呼漏出来——指缝里的枪身还带着体温的烫,金属表面的防滑纹嵌进掌心的老茧,像在狠狠提醒:这不是梦,是活生生的炼狱。

“别费劲了。”

洛红蹲下身,工装裤的膝盖压在片蕨类上,发出“咔嚓”的脆响。鼻尖离我的脸只有半尺,呼吸里的味直直扑过来——不是花香,是罂粟壳晒干后那种发腻的甜,混着点马厩的干草腥,还有丝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凉,像把浸了蜜的刀,甜得人发慌,又冷得人彻骨。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扫过眼下的疤,那道浅粉的痕跟着轻轻颤,像条醒着的小蛇。

“你们的枪,现在跟烧火棍没区别。”她的嘴角又勾了勾,唇上的干皮裂开道细缝,渗出血珠,在苍白的唇上像点了颗红痣,“保险栓早被我刚才那脚震歪了,不信你试试?”

我猛地转头看向傣鬼。

他被两个毒贩反剪着胳膊按在地上,左边那个刀疤脸正用枪管死死戳着他的后脑勺——那枪是改装过的五四式,枪身缠着的红布条比洛红发梢的更旧,边缘卷成了毛边,擦过傣鬼汗湿的短发时,像条吐信的蛇。傣鬼的额角不知何时撞破了,道血痕从眉骨斜斜淌到下颌,血珠“啪嗒、啪嗒”滴在胸前的弹夹袋上,在军绿色的布面晕开小小的黑渍,像几朵绽在暗夜里的血花。

可他的眼神没散。

那双被硝烟熏得发红的眼死死盯着洛红,瞳孔缩成了针尖,里面燃着团火,像头被铁链锁住的狼,就算獠牙被掰断,也照样要啐出带血的唾沫。左臂的止血带松了大半,血顺着被反剪的胳膊往下淌,在地上积了小小的一摊,红得发黑,却没让他的脊梁弯哪怕半分。

“红姐,这两个要不要……”刀疤脸的声音粗得像砂纸,枪管又往傣鬼后脑勺压了压,枪身的红布蹭过他的耳廓,留下道红痕。

洛红没回头,只是盯着我被踩住的手,眼尾的疤轻轻动了动:“急什么?好戏才刚开始。”

她的呼吸又喷在我脸上,那股罂粟甜腥裹着寒意,像条冰冷的蛇钻进衣领,缠得人喘不过气。被踩住的手已经麻了,可指腹还死死抠着枪身的纹路——就算真是烧火棍,此刻也要攥成能敲碎骨头的硬。远处的橡胶林里传来几声鸟叫,脆得像玻璃,在这片死寂的对峙里,显得格外诡异。

“洛红……”

这两个字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喉咙里像塞了把干沙,每滚动一下都刮得生疼。我费力地张开嘴,干裂的嘴唇“咔”地裂开道细缝,渗出血珠,混着嘴角的尘土,在下巴上凝成道暗红的痕。被踩住的手还在发麻,指骨的钝痛顺着胳膊往心口钻,可视线没移开,死死盯着她左脸颊的疤——那道疤在微光里泛着粉,像条蛰伏的虫。

她笑了。

不是放声笑,是嘴角慢慢往上挑,露出那颗缺角的门牙,牙龈泛着病态的红。眼尾的疤跟着动了动,不是剧烈的抽搐,是像刚从冬眠里醒过来的小蛇,贴着皮肤轻轻滑过,把那道浅粉的痕拉得更长了些。她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片阴影,遮住了瞳仁里的冷,却遮不住嘴角那点漫不经心的残忍。

“她是我表妹。”洛红开口时,脚在我手上轻轻碾了碾,鞋跟的棱角蹭过指节,疼得我指尖蜷了蜷。她的声音还是那股糯糯的调子,却像裹了层冰,“从小就偷穿我的鞋,戴我的耳环,对着镜子学我说话。”

说到“耳环”两个字,她抬了抬下巴,视线往界河的方向飘了飘,像在看那具浮尸的影子。“那朵银海棠,是她十三岁生日时闹着要的。”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自己的耳垂,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个浅浅的耳洞,“我说‘想要,就得有配得上它的狠劲’,她当时还哭了,说我吓唬她。”

风从芭蕉林里钻出来,掀动了她工装裤的裤脚,红布条上的半朵梅花擦过靴筒,发出“沙沙”的响。她低头看着我,眼尾的疤又动了动,像在笑:“现在好了,穿着我的雨衣,戴着我的耳环,连死法都跟我想的一样。”她顿了顿,脚又往下压了压,“可不是如愿了么?”

最后几个字说得轻,却像块冰锥扎进心里。我突然想起那具浮尸嘴角被划开的狞笑,想起银海棠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红”字——原来那不是模仿,是场被纵容的、最终吞噬了自己的模仿。

腐叶堆里的腥气往上涌,混着她呼吸里的罂粟甜,像在为这场荒唐的“如愿”唱着挽歌。被踩住的手已经快没了知觉,可我还是看清了她鞋尖的豁口——那里嵌着的暗红血渍,说不定就是她表妹的。

“为什么用Rkb1?”

傣鬼突然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哑得几乎劈叉。他被按在地上的肩膀猛地挣了挣,反剪的胳膊带动毒贩的手晃了晃,额角的血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弹夹袋上,晕开的黑渍里还沾着半片焦黑的芭蕉叶。他没看我,那双狼似的眼死死锁着洛红,瞳孔里的火几乎要烧穿她脸上的疤,“对付孩子……你不觉得脏手?”

“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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