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突然抬了抬下巴,花粥像是接了指令,转着的匕首猛地停在掌心,银柄贴着虎口,刃尖斜斜指向地面。刀刃映着地下室的昏光,亮得能照见我满脸的血污,那切口的寒光里,藏着比死亡更冷的东西。雷清荷的佛珠还在转,“嗒、嗒”声混着花粥匕首的冷光,在空气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网眼里全是淬了毒的威胁。
花方像被火星点燃的炮仗,雷清荷的话音还在地下室的霉味里打旋,他已经炸了起来。启动的瞬间,黑色劲装下的肌肉猛地贲张,肩背的线条像拉满的弓,右脚跟狠狠碾过水泥地,发出“吱”的锐响,带着股要把地面踩裂的狠劲。他步子迈得极沉,不是匀速的走,是重心前倾的冲,每一步都让水泥地发颤,连墙角铁桶里的绿沫都跟着跳,像被震落的星子。
我甚至没看清他拳头的轨迹。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带着风扑过来,下一秒,小腹就挨了重重一击。
不是钝痛,是像烧红的钢锥带着火,“噗”地捅进五脏六腑——胃里的酸水瞬间翻涌上来,撞得喉咙发紧,肝脾像被揉成了团,连带着脊椎都跟着抽痛。我猛地弓起身子,像条被钓住的鱼,后背的脊椎绷得“咯吱”响,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中间断开。铁链被这股力道拽得“哐当”剧响,镣环狠狠勒进肩膀的皮肉里,旧伤的血痂“哗啦”崩碎,新的血顺着锁骨往下淌,烫得像刚泼的沸水。左锁骨处那道老伤被扯得裂开,疼得我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蝉在叫。
“说不说?”
花方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粗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每个字都带着齿间的摩擦音。他俯身时,眉骨的疤在昏光里更清晰,那道疤是浅粉色的,此刻因为用力而泛着红,唾沫星子混着他嘴里的烟味,“啪”地溅在我脸上,凉丝丝的,带着股劣质烟草的涩。他的拳头还停在我小腹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虎口的老茧泛着硬壳似的光,像块没磨平的石头。
我死死咬着牙,胸腔里的疼变成团热,烫得我想嘶吼。猛地偏头,借着这股劲,胸腔发力,一口血沫从喉咙里喷了出来——那里面裹着半块被震碎的牙床肉,带着铁锈的腥甜,划过道暗红的弧线,不偏不倚,“啪”地砸在他眉骨的疤上。
血沫炸开时,那道浅粉的疤瞬间被染成暗红,顺着疤痕的沟壑往下淌,像条细小的红蛇钻进他眼角。花方的瞳孔猛地缩了缩,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惊到,拳头顿在半空,眼神里的暴戾混进点错愕,像被激怒的狼突然被泼了盆冷水。
我盯着他那道淌血的疤,嘴角扯出点笑,血沫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胸前的血痂上。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却带着股淬了火的硬:“滚。”
一个字,像从烧红的铁砧上迸出来的,砸在地下室的空气里,撞得铁链又“哗啦”响了一声。
第二拳带着风砸下来时,我甚至能听见拳面划破空气的“呼”声——不偏不倚,正落在胸口那片三天前被鞭梢抽烂的地方。
那层结了半宿的血痂像被踩碎的陶片,“啪”地炸开。不是整片脱落,是裂成无数暗红的碎屑,混着新鲜的血珠往四周溅:有的粘在衣襟上,把迷彩服的破洞染成深褐;有的“嗒”地砸在地上,与之前的血渍融成一小团。血顺着衣襟的褶皱往下淌,不是细流,是股热泉,在布料上冲出蜿蜒的沟,滴在水泥地上的“嗒、嗒”声,竟像在给花方的拳头打拍子,一下重,一下急,敲得人心头发紧。
他的拳头越来越快,快得像抡起的铁锤。每一下都像长了眼睛,精准地砸在旧伤上——左臂那层厚痂被砸得“咯吱”响,裂开道血口,露出底下嫩红的肉芽;右侧肋骨的裂处挨了拳,疼得我浑身抽搐,像有把钝锯在骨缝里来回拉;锁骨的血洼被砸得翻涌,血顺着脖颈往衣领里钻,黏得像橡胶树汁。拳头带起的风里,裹着他手心的汗味,混着常年握拳套磨出的铁锈味,扑在我脸上,腥得发呛。
肋骨在胸腔里“咯吱”呻吟,像根快被压断的木柴。可我没哼一声,牙关咬得发僵,后槽牙互相碾着,牙龈早被硌出了血。“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这九个字在舌尖碾得发沉,像嚼着红土坡晒透的硬土,每一粒砂都带着界碑的凉,带着橡胶林的潮,嚼得越狠,那股子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劲就越烈。
“哥,别跟他废话!”
花粥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突然从旁边扎过来。没等我转头,手腕带起的风已经扫过脸颊,接着是匕首“噌”地出鞘声——银亮的刃贴着我的喉咙陷进半分,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肉里钻,能清晰地感觉到毛细血管在刀刃下猛地收缩,像受惊的虫往深处躲。
她的小臂绷得笔直,肘弯的疤在光里泛着浅白,握着匕首的手稳得像块铁,银柄上的缠枝纹硌着我的下颌。“雷先生说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气音裹着匕首的寒光,“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用Rkb1。”
刀刃又往肉里陷了半分,一丝血顺着刃口往外渗,凉丝丝的。我偏过头,余光里能看见她嘴角那颗发黑的痣,像滴凝固的血,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动。可我没看她,眼里的血雾里,红土坡的橡胶叶还在沙沙响——邓班说过,硬骨头从来不怕刀子。
Rkb1。
这三个字母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记忆里最生冷的那页情报。不是普通的白色粉末,是雷朵集团实验室里熬出来的活物——情报册上的照片泛着蓝,那透明液体在针管里晃,像掺了碎玻璃的冰水,标签上的分子式扭曲得像条毒蛇。档案里用红笔标着:“合成周期97天,提纯浓度超海洛因十倍,中枢神经破坏力属A级。”底下附了行小字,是卧底用最后力气传回的:“受试体注射后第三分钟出现幻觉,指甲抠烂胸口皮肉,嘶吼声持续至骨血溅墙,终成带血骨架。”
我后颈的汗毛猛地竖起来,像被冰锥扫过。不是怕那针管里的东西,是恨——恨这东西要用来糟践军人的骨头。猛地抬头时,左脸的血痂“咔”地裂开,新血顺着眉骨往眼眶里钻,涩得像撒了把粗盐。视线穿过血雾撞进花方眼里,那里面哪还有人味?
他眉骨的疤被血泡得发亮,像条刚蜕壳的蜈蚣,随着呼吸轻轻颤。瞳孔缩成针尖大的黑,却偏泛着点兴奋的红,像野兽见了血的眼仁,映着我满脸的血污——那血从嘴角淌到下巴,滴在胸前的血洼里,溅起的小红花竟让他喉结滚了滚,嘴角往一边撇,露出点残忍的笑。虎口的老茧泛着油光,拳头攥得指节发白,骨缝里还嵌着我刚才啐的血沫,像块浸了血的脏石头。
他的拳头又抬起来了,带着风,拳面的汗珠子在光里闪,像要把我胸腔里最后一点热气都砸灭。
可我突然笑了。
那笑声不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是从胸腔深处滚出来的,像破风箱扯动生锈的簧片,裹着血沫的腥甜,“嗬嗬”地撞在满室的血腥里。血沫从嘴角喷出来,有的溅在花方刚抬起的拳头上,有的滴在胸前的血痂上,砸出细小的红坑。这笑带着股狠劲,震得我肋骨“咯吱”响,左臂的伤口裂得更开,可我偏要笑得更响些,直到那笑声在墙面上撞出回声,把花方的拳头钉在半空。
他愣了愣,拳头上的汗珠子停在指缝里,眼里的暴戾混进点错愕,像没料到猎物还敢龇牙。我死死盯着他,血雾里的视线突然清明——新兵连的雪,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那天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我们趴在结冰的操场上,枪托底下的红砖冻得像块冰,握枪的手指早没了知觉,却攥得比铁还紧。雪花落在国旗上,“簌簌”地化,红绸子被风扯得猎猎响,金芒在雪雾里跳,像无数只烧红的星子。指导员站在队伍前头,军大衣下摆被风掀得像面小旗,他冻红的脸颊上挂着冰碴,哈出的白气裹着话砸过来:“都给我挺住!军人的血,是热的!”
他往冰地上啐了口唾沫,落地就冻成小冰粒,“就是冻成冰碴子,那碴子里也得带着火星子!”
我当时趴在第三排,睫毛上的雪化成水,流进眼里涩得慌,可心里的火却烧得旺。枪身的冰碴子硌着锁骨,疼得钻心,可一想到国旗上的星,那疼就成了燃料,连冻僵的指节都在发烫。
“军人的血,是热的!冻成冰碴子,也得带着火星子!”
指导员的声音裹着雪粒子,在我颅腔里炸响。眼前的花方、匕首的寒光、满墙的血渍,突然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只有那面猎猎的国旗,红得像团烧不尽的火。我盯着花方错愕的眼,笑声里的血沫越来越稠,可那股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热,却比新兵连的炉火还烈——
你懂什么?这血里烧着的,是界碑的硬,是国旗的烫,是这辈子都褪不去的红。
花方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像被什么烫了似的。那点错愕在他眼里炸开时,连眉骨的疤都跟着颤了颤——他大概是被我眼里的光烫着了。
那光里裹着红土坡的风:漫过脚踝的橡胶林,新叶沾着晨露的亮绿,风过时叶缝漏下的光斑在红土上跳,像撒了把碎金;界碑上被雨水洗亮的国徽,金漆在阳光下跳的光,连青苔都遮不住那点锐;还有邓班蹲在野山菊丛里的样子,他指间的烟圈散开时,漏下的阳光落在他军装上,把那片橄榄绿烤得发暖,他笑时眼角的纹里都盛着光。这光混着血雾,在我眼里烧得正烈,比花方见过的任何刀光都烫,像团滚在油里的火,要在他眼里那片暴戾的黑上烧出个洞。
就在他愣神的刹那,我猛地屈膝。
膝盖像被弹簧猛地弹起,小腿肌肉瞬间绷紧如钢条——旧伤的撕裂疼像针在肉里扎,却被一股狠劲压成了助燃的火。脚背绷得笔直,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向他的下巴。
“咔嚓”一声脆响,像冰锥砸在冻硬的骨头上。是他下颌骨错位的动静。花方的眼睛猛地瞪圆,像被扼住喉咙的野兽,嘴里的嘶吼还没出口,整个人已经像截断木似的仰倒。后脑勺磕在水泥地上的“咚”声闷得发沉,震得墙角铁桶里的绿沫都跳了跳。他蜷在地上抽搐时,嘴角已经淌出了丝血,顺着下巴往颈窝里钻,在黑色劲装上洇出朵暗花。
我借着那股反作用力,像被甩起的铁链,猛地荡开身子。铁链“哗啦”的巨响里,手腕的铁镣勒得皮肉生疼,却给了我借力的支点。双脚在空中拧出个近乎反折的角度,足尖带着铁链荡起的风,像甩出去的鞭梢,正正踹在扑过来的花粥手腕上。
“啊!”
花粥的痛呼像被掐住的猫,尖锐得刺耳朵。她的手腕像被铁棍砸中,“啊”的痛呼刚出口,匕首已经脱手——银柄在光里翻了个跟头,“当啷”一声砸在地上,转了三圈,停在雷清荷脚边半寸处。那动静惊得他脚边的尘埃都跳了跳,他却像没看见似的,佛珠还在指尖转,“嗒”声里透着股不动声色的冷。
花粥踉跄着后退三步,捂着右手腕蹲下去。指缝里的血往外渗,把她冷白的皮肤染得发红,像雪地里落了串红珠。她抬起头时,眼里的冷早被惊怒冲散,嘴角那颗黑痣跟着嘴唇哆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瞳孔里全是要噬人的凶。
铁链还在我身前晃,带着“哗啦”的余响。我盯着刚爬起来的花方——他用左手扶着下巴,右手撑地时指节抠得水泥地发白,眉骨的疤彻底裂开了,血顺着眉骨往眼角淌,糊住了他的眼,却挡不住瞳孔里的凶光。那光里没有了刚才的错愕,只剩被激怒的杀意,像头被撕开皮肉的狼,喉咙里滚着低低的咆哮,每一声都带着血腥味。
我晃了晃手腕,铁链撞在一起的“哐当”声,像在给他的咆哮打拍子。血还在淌,疼还在钻,可那股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劲,却比刚才更烈了——红土坡的橡胶树,断了枝也能往土里扎根,我这身骨头,还没到断的时候。
可我动不了了。
不是累得瘫软,是像被无形的铁钳突然箍住了四肢。刚踹开花粥的力道还没散尽,肌肉却猛地僵住,像生锈的齿轮卡进了铁轴。左臂的伤口正往骨缝里渗血,疼得本该抽搐,此刻却像被冻住的河,连指尖的颤都凝在半空。铁链还在晃,“哗啦”声里带着股迟滞的沉,仿佛每一节铁环都灌了铅,坠得我肩膀的旧伤突突直跳,像有根烧红的针在锁骨窝里钻。
后颈突然炸开一阵刺痛。
不是鞭梢抽过的灼,是毒蝎尾巴上的钩猛地蛰进皮肉——尖锐的疼带着股麻意,“噌”地顺着脊椎往上窜,快得像点燃的引线。先是后颈的皮肤发紧,接着是后脑勺的筋被拽得生疼,像有人扯着头发往天花板上拎。眼前猛地发黑,不是血雾的红,是纯然的黑,混着无数金星乱撞,耳边“嗡”地响起蝉鸣似的锐响,盖过了铁链的晃荡声。
我拼尽全力转头,颈椎“咯吱”响得像要断。肌肉被扯得生疼,左脸的血痂又裂开道缝,血珠滚进眼里,涩得我狠狠眨眼。
洛红就站在身后半步远。
她的旗袍开衩还歪着,露出的小腿冷白得像块冰,可握着注射器的手却稳得反常。那是支玻璃注射器,针管里的透明液体泛着冷光,像冻住的雨。针尖斜斜朝下,还挂着两滴液体,在灯泡的昏光里坠成细小的冰粒,没等落下,就顺着针尖的弧度滑下去,在她手背上洇开个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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