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钥匙终于找到了。
一扇门开了一扇门又关了,这样的命定,真让人绝望。
他始终没有问我离婚的原因,就如同我始终没有问他结婚的细节,我们试图像从前一样随兴地调侃聊天,却发现距离已经把话题彻底改变。我明白,其实两个人最想知道的是对方内心最深处的那丝欲望,然而思念太久,所有的渴求反而苍白失色了。
那段逝去的彼此分离的岁月原来并不是徒劳无用的,它教会了我们面不改色的承受痛苦和欢乐,教会了我们用行云流水的淡然去克制蠢蠢欲动的冲动。是对是错都无从得知,结局不在你我手里,而过程只在时光深处流浪。
下楼的时候,发现灯都坏了。楼梯很黑,而我一向不善走暗路。
书易于黑暗中伸出手来,轻轻地拉住我的,一级一级地牵着我走。我看不见他,但我知道他就在我身边,那么亲近那么真实。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我能感觉到那上面细细的纹路和微弱的温度。那一瞬间有莫名的虚弱弥漫全身,他稳妥的牵引是一种短暂的幸福,终究不能陪我到最后,我想起我曾经如此渴望的一幕,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这样的一个男人是可以让人安心的让人平静的让人停泊的,然而,即使是如此靠近,我们之间依然隔着那么残酷的现实,爱情是一场探戈,舞步的协调取决于两个人进退的默契,而我们始终把握不好节奏。我们坚持着不说那个字,是不是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我不懂!黑暗中,我注视着走在我前头牵引我的那个并不伟岸的身影,抑制不住自己任性的眼泪,停下脚步,把头伏在他的肩膀上,良人良夜,今夕何夕啊!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搂着我颤栗的肩,无言地抚摸着我长而凌乱的发丝。他的怀抱温暖而荒寂,有淡淡的干净的气息,像一片雨后的山林,包容着一切远行而至的孤独的足履。那一刻里,我终于明白,有一些话,今生恐怕再也说不出口了,有一些人,今生怕是再也不能够企盼了。纯粹的爱恋很美,但我们需要面对的,是更多的真实的人和事,责任和道德永远在肩膀上,不是说为谁放弃就能放弃的。
“哪里有爱情,哪里就不可能有完美。能说自己幸福的人,是洞然明白的接受残缺。”
这样的彻悟,让我们微笑地落泪。
我决定在元旦前搬家,妈妈每天忙着帮我打扫装修后的污渍和一些琐碎事宜。圣诞前夜,我拎着刚买的装饰品和一些食品来到新居。楼梯很亮,有人已经换过灯泡了。
妈妈正在客厅里擦洗地板。我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疲倦地靠在沙发。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本对折打开的深咖啡色的户口簿和一张大红的请柬、一包喜糖。
我轻轻拈起那张请柬,很薄很精致,龙飞凤舞的笔迹是我所熟悉,一笔一划都不能忘记。
“小影,我说书易这人还真是不错,都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和善。自己都快结婚了,还惦记着你的事,你和蓝蓝的户口迁移已经办好了,下午他把户口簿拿来了,还忙乎了一下午,把整个楼梯的灯泡都换了。对了,阳台上那几盆茉莉花也是他带来的,说是他自己种的,复瓣的,这孩子,真是心细,还记得你喜欢茉莉……”
在母亲的絮叨声中,我感觉到眼睛里逐渐的潮湿。翻开的户口簿,是蓝蓝的那页:柳书蓝,女,汉……
我恍惚地站起身来,置身于阳台上那排整齐密集的花盆前,葱葱郁郁的绿意里丝毫没有冬的味道,来年春天,它会开出美丽清香的复瓣的花朵,不分昼夜地,像思念一样,在每一个令人恍惚的刹那间,花谢之后,不知有谁还会记得?
对面那个单身的瘦削的男子又在播放着CD音乐,陈旧的曲调里悲凉的胡琴正依依呀呀地拉过来拉过去,像一个沧桑的老者,悠悠诉说着那些老去了的故事,物是人非,不知有谁还会记得?
远处的夜空上有节日的焰火升腾,绽开然后再把夜空还给平静,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如果烟花的美丽就在于它的瞬间,在于它的不能永远,消失之后,不知有谁还会记得?
一如那些注定要挣扎并颓败的爱情和期望,从黑夜里来又熄灭在黑暗之中,刻骨铭心的却又不着痕迹的,坚持却又无望地,永远没有启口的那一天。
尘埃落定,然而不知有谁还会记得?
阿娅和她的鸽子
每天早晨放鸽的时候,阿娅都会习惯看看对面的六楼那节伸出的阳台。有一个男孩子会站在那里,拿着一本书认真地看。男孩子有一头黑亮的头发,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太阳初升时,晨光照在他身上时,他整个人也仿佛在发亮,阿娅喜欢在这边静静地看他,就像男孩子静静地看他的书一样。苏德姨妈问她在看什么,她常答,是风景,姨妈。
一
阿娅养了一些鸽子,有灰色的、褐色的、白色的。阿娅每天早晨都会打开鸽笼,让它们飞出去。阿娅喜欢它们扇动翅膀飞出笼子时快乐的样子,也喜欢听它们飞出笼子振动翅膀时扑扑的声音。鸽子飞出去不久又会重新飞回来,有的飞进笼子,有的停到阿娅身上,歇一会儿脚,梳梳羽毛。阿娅觉得这是鸽子们想她了。
阿娅就是这样养了好些年的鸽子。有时候,她觉得她的鸽子们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鸽子飞的时候,就像她生命中的部分在空气里翱翔。每当她这样想的时候,便会出好一会儿神。这时她的苏德姨妈总会适时走出来,拾起掉在地上的毯子,重新盖到阿娅的膝盖上。阿娅已经不记得父母的模样,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她和她的苏德姨妈相依为命,从很小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在阿娅心里苏德姨妈就是她的妈妈。
鸽子们有些刚从蛋里孵出来,有些已经长得很大,阿娅不太清楚鸽子老了会是什么样,她的鸽子们还没有老,长大的那些都显得强健有力,声音圆润而洪亮,飞得又高又远。但是苏德姨妈已经老了,声音也嘶哑了,皱纹布满了她的脸,走路的时候显得有些佝偻,她的手上筋络纵横,就像干枯的树枝。阿娅最大的遗憾就是服侍不了苏德姨妈,她的腿没有用,只能坐在轮椅上。阿娅想,幸好,她不会活得太长,不然就要累苏德姨妈一辈子了。阿娅的脸一直是苍白色的,她照镜子时,常有这种预感。
每天早晨放鸽的时候,阿娅都会习惯看看对面的六楼那节伸出的阳台。有一个男孩子会站在那里,拿着一本书认真地看。男孩子有一头黑亮的头发,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太阳初升时,晨光照在他身上时,他整个人也仿佛在发亮,阿娅喜欢在这边静静地看他,就像男孩子静静地看他的书一样。苏德姨妈问她在看什么,她常答,是风景,姨妈。
阿娅没有朋友,苏德姨妈也没有。她们家的门铃就像哑巴的声带很久都没有响过。幸而苏德姨妈还有一笔不算少的退休金,她们过惯自给自足的生活,不需要别人的救助。阿娅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庆幸一下,她要比苏德姨妈幸运,她甚至还有一个网友,名叫小A。小A是惟一知道她所有状况的人,但是总显得很沉默,阿娅不知道他在电脑那边正做着什么,但无论他在做什么,阿娅都愿意把他想像成一位忠实的听众,一个好心的朋友,坐在对面沉默地听她的唠叨,听她的梦。阿娅说,小A,你是我惟一的朋友,你知道吗?
大约十分钟后,小A有了反应,他说,——哦。
二
阿娅在写一篇名为《阿娅和她的鸽子》的故事,用一支蓝色圆珠笔在日记本上写。故事里的阿娅养了许多鸽子,她喜欢她的鸽子们,鸽子们也喜欢她。故事里的阿娅只是一个灰色的姑娘,没有谁会注意她,她带着她的鸽子四处流浪,却一点也不孤单。鸽子们就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有什么话都可以向它们讲。他们之间的感情终于感动了上天,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她的一只鸽子变成了一位英俊的白衣少年,站在了阿娅面前。
写到这里阿娅笑了。能写故事真好,虽然童话不能变为现实,却可以成为文字,触摸这些蓝色的字迹,好像触摸自己的心情。
有一天,苏德姨妈推着她到楼下晒晒太阳,阿娅又遇见了对面阳台的男生,她的轮椅从他的身后经过时,几乎可以在空气里闻见他淡淡的发香。阿娅真想让苏德姨妈停下来,但是她又不敢,她怕他忽然转头就看见她,看见她坐在轮椅上,看见她苍白的脸,看见她枯燥的头发。阿娅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姨妈推着她慢慢地走过去。阿娅仰起头,看见自己的鸽子们在天上飞,她忽然希望有一只可以落到他的肩膀上。
阿娅做梦了,那个英俊少年走进她的梦。他的轮廓很清晰,黑亮的头发,白色的衣裳,带着微笑,一步一步走向她。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仿佛只要一看,心尖儿就会要崩碎了。醒来后,她的脸一直在发烫,窗外的天微微发亮。
苏德姨妈轻轻进来了,用微哑的声音说:“阿娅……该起床了。”和往常一样,她带来了上好牙膏的牙刷,打好了洗脸水。在阿娅洗漱的时候,姨妈会替她更换尿袋。阿娅一直插着输尿管,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尿在身上。她坐上轮椅,又上了阳台,鸽子们也醒了,发出咕咕的低鸣。又要开始新的一天,对面阳台的男生,依旧会出现在阳台上。
阿娅抚摸着手中的一只白鸽子,它体格健美,眼睛明亮。她剥了一颗玉米喂给它,她想起那天忽然涌起的念头,脸就一阵发烧。她想像着他的衣裳和头发,在晨光下发着光,她的鸽子绕着他飞翔,有一些停在他身上,就像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停靠在他的身上,那该是一幅多美丽的景象。
“小鸽子,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阿娅轻轻地问它。鸽子低低地鸣着。
阿娅对小A说她未写完的故事。阿娅说,他是我梦里的王子。
小A说,真是一个不错的故事。
三
“在我家对面的阳台,住着一位男生。他喜欢穿白衣服,喜欢静静地看书。我在阳台这边,已经看了他许久许久了,可是他从来没有发现过我。我喜欢这样。”阿娅对小A说,小A没有反应。阿娅想,他可能在听着吧。
阿娅,继续给小A说她的故事:“白鸽王子一步一步走向阿娅,阿娅的心越跳越快,呼吸越来越乱。她的眼睛不知该看哪里,脸羞得通红,却又不能把头低下,因为他俩实在太近了,近到几乎可以感到对方的呼吸,近到只要一把头低下,就可能会触到他。白鸽王子拉住阿娅的手,轻轻地说,阿娅……跟我一起飞吧。阿娅的脚尖离开了地面,偎在王子的怀里,一齐飞向了美丽的夜空……”
故事终于讲完了,阿娅停止了打字,沉浸在幻想里。
又过了许久,小A忽然说话了。
他说,阿娅,你知道我是谁吗?
四
苏德姨妈老了,但是没有傻。她明白阿娅在想些什么,对面阳台的男生常常映进她的眼里。但是她是真的老了,虽然她很爱这个孩子,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但是她没法去敲对面阳台那家的门,也没法跟男孩的家长说,我家阿娅看上你们家孩子了。父母之命媒妁之约的时代只属于她那个年代,她也从不指望她的坐在轮椅上的阿娅会被那个男孩看上。这样子只会让阿娅更伤心。苏德只能做好她能做的每一件事。阿娅的牙龈容易出血,所以她会给她选刷毛最软的牙刷。阿娅喜欢白色,所以她为她买的衣裳和毛巾都是雪白的。阿娅喜欢她的鸽子,所以她每天会定时喂上好的玉米和谷粒给它们吃。
她听说上网可以交到朋友,便四处打听怎么才能上网。买来电脑,请人教会阿娅。她不愿阿娅像她一样孤单,她自己已经尝够了孤单。
然而苏德姨妈真的很老了,连端碗的时候手都会有些发抖。下楼买菜再上楼回家,对她来说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每上一层楼,她都要停下来好好地喘会儿气,一直喘到六楼。楼房不是没有电梯,但是她想锻练一下身体,活久一点,照顾阿娅。
苏德姨妈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皱纹密布的脸,感觉自己已经被埋掉了一半,剩下半截在人世间苟延残喘。她不敢死,她简直不敢想像她死了之后阿娅会是个什么样子,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在马路边常常可以看见的残疾乞儿,就算冻得半死也得伸出一只手向路人乞讨。她不记得自己从何时起开始存钱,那些钱都藏在她的枕头里,她信不过银行,等她死的那天,要把钱亲手交到阿娅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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