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个男人,为了她的轻浮,打她骂她,她没有改过来,结果第一个喝多撞死了,第二个去游泳掉到河里淹死了。因为长期打打闹闹,他们死时,她只觉得少了个给她挣钱的,甚至没哭没闹。人们都说她心硬,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她嗑着瓜子说:“哼,谁让我长得美。”
如今美人迟暮了,但她依旧是美。坐在巷子口跟人打牌聊天,大雨天,他推着自己的车子跑回家,有人说:“你男人回来了,快去烧壶热水给他暖暖身子。”她却嗑着瓜子说:“打完了这圈再说。”
连一双儿女都觉得她有些可恨了,可男人说:“让你妈玩吧,她是心里郁闷。”她听了,侧过脸去,眼睛有些湿润,知道这男人是真心疼她了。
不久,男人觉得心口疼,一直疼到上气不接下气。去医院查,心脏坏了,要做搭桥手术。她听了,泼妇似的坐在地上骂:“挨千刀的啊,你怎么得这个病,这不是要我死吗?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这么硬啊?”到现在,她想的还是她自己。
钱是不够的。她趁男人不在家,把修车铺卖了,三万多块,还是不够。她去找亲戚借,因为名声坏了,没人借给她,怕她说谎话。她一狠心,重拾年轻时学的本事——唱大鼓。
她怕人知道,于是买了火车票远走,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地唱。如果你在街头看到一个唱大鼓的女人,那就是她了。她不年轻了,45岁了,浓妆艳抹,穿着廉价旗袍,一句一句地唱着《黛玉思春》《宝黛初会》,很艳情的大鼓,一块钱一块钱地挣。
长到45岁,这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挣钱,不,这不是挣钱,这是挣命呢!
一年之后,她攒够了做手术的钱。等她回来时,所有人都发现她黑了瘦了,很多人都以为她跟别的男人跑了。这样的女人,看着自己的男人不行了就跟别人跑呗,很正常。
很多人都这样看她,只有他不这样看她,他说:“她会回来的。”
她真的回来了,带着好多钱,跑到他跟前说:“做手术的钱咱有了,不是我和男人睡来的,是我给你挣来的。”
这次哭的是他。他哽咽着,抚摸着她有了白发的头,说:“疯丫头,怎么学会疼人了?”他一直把她当孩子,一个爱玩爱闹的孩子,甚至她的轻薄他也不嫌弃,他相信自己会感动她的,会让她爱上的。手术做得不成功,半年之后,他去了。临走之前,他拉着她的手说:“下辈子,我还娶你,即使你看不上我,可谁让我喜欢你呢?所以,我到前面等着你去了。”
她扑到他身上大哭:“死鬼啊死鬼,你真忍心啊……”声音如杜鹃啼血,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但他到底是去了。
都以为她还会再嫁,都以为她还会再说再笑再招摇着打牌去,但所有的人都想错了。从此,她清心寡欲,吃斋念佛,不再东家串西家串,把从前的修车铺又开了张,自己做生意,供两个孩子上学。
她的心里,从此就只有这个男人,他给了她一段情,一段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
思念是一场长途奔袭
毕业之后,我发了个宏愿。要走一百座城市,认识两百个姑娘,写一千首诗。后来没有完成,只零零散散记住了几百家饭馆。它们藏在街头巷尾,香气氤氲,穿梭十年的时光,夹杂着欢声笑语,和酒后孤单单的面孔。
年华一派细水长流的模样,绕着明亮的小镇,喧嚣的夜晚,像一条贪吃蛇,寻找路线前进,避免碰到落在身后的另外一个自己。
南京文昌巷有家酱骨鸡,开了很多年,曾经当作夜宵的固定地点。用沙沙的话说,因为来这里点菜不用纠结,只有一道酱骨鸡好吃的。
沙沙非常神奇,她的至交是个黑人,祖籍刚果,在南大留学。这位刚果小黑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叫包大人,没过多久觉得复姓很拉风,于是改名慕容烟雨。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2007年夏初,彼时他名叫平平仄仄平平仄。他解释最近研究古诗词,觉得这个具备韵律感,仿佛在唱RAP。
管他改来改去,大家只叫他小黑。
小黑说得一口标准南京话,跟沙沙学的,没事就笑嘻嘻露出一口白牙,说:“老子还黑,老子还黑?屌的了,老子黑得一逼哎!”
有次我们吃夜宵,小黑迟到,骑辆小电动跑过来,坐下来喊:“这么多屌人啊,不能玩!”
端菜过来的小妹吓得手一抖,差点儿打翻。
大家觉得吃喝玩乐夹杂个黑人,莫名其妙有种棒棒的感觉,每次都想拉上他。但小黑只听沙沙的话,所以沙沙顿时走红,俨然成为小黑的经纪人。
沙沙恋爱了,和一个中年大叔。大叔是摄影师,正好三十了就开了家婚庆店。开业前,沙沙给朋友们下任务,要带人捧场,每位起码带三个人,这样营造热闹的气氛。
当天按沙沙的标准,我们都各自带了三个人。管春带了胡言、我、韩牛。我带了管春、胡言、韩牛。胡言带了管春、我、韩牛。韩牛带了胡言、我、管春。
沙沙顾不上呵斥我们,外面突然传来喧嚣。大家奔出去一看,小黑骑着电动车,恰好从街角拐弯过来。以为他是一个人,等他拐弯结束,“唰”的一下,后头又拐过来十几辆电动车,排好阵型,齐刷刷一群黑人,最后跟着一个十几岁的黑人小姑娘,奋力踩着自行车。
黑人团伙的电动车还架着小音箱,在放古惑仔的主题曲:“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叱咤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动词答词,动词答词)……”
整条街都被震撼了。小黑下车,傻笑着说:“老子还摆啊,老子还摆啊?”
当天大叔的店里装满了黑人,门外挤满了看黑人的群众。老太太们连广场舞都不跳了,贴着玻璃嗑瓜子,一阵感慨:“真黑呀!”
小黑的存在,让我们看好莱坞电影的时候,总觉得里边的黑人,随时会蹦出一句南京话。
2006年春节结束,我们坐在酱骨鸡店吃夜宵。沙沙裹着羽绒服,缩缩脖子说:“我怀孕了。”
我差点儿把鸡骨头活生生吞下肚子,脑海一片空白,恐慌地问:“什么情况?”
沙沙说:“本来打算跟大叔结婚的,还是分手了。我很认真地谈这次恋爱啊,想这辈子应该可以定下来吧。我对自己说,要靠岸了,都无比接近码头了,可依旧分手。分手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
已经不必指责。
由于爱得用力,才会失控不是吗,摆放太满,倾倒一片狼藉。
说着她在饭馆里就号啕大哭。我说:“你得找大叔。”
沙沙抽泣着说:“找他干吗?”
我气得跳脚,说:“他不用负责了?”
沙沙说:“我已经决定生下来。”
我说:“我了个大×,那更加必须得找他。你一个人怎么拉扯,起码给几十万吧。”
沙沙说:“他知道后,也想要这个孩子,说如果生下来,就给我一百万。”
我叹口气,说,唉:“钱的事情解决掉,至少活着有些保障。接下来得替你做心理建设,以后你要开始新形式的人生。”
沙沙抽抽搭搭,说:“跟钱没关系,我爸爸比他有钱一百倍。”
我目瞪口呆,说:“你爸爸有多少钱?”
沙沙说:“好几个亿。”
我艰难地咽下鸡腿,克制住掀桌子的冲动,说:“那你还哭个屁!”
沙沙说:“我哭不是因为钱,是因为我姓沙,感觉姓沙没什么好听的名字。一旦姓沙,只能走谐星路线取胜。我想了好几晚,想了个名字,叫沙吾净。”
吾净。我又想哭又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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