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时候,仰云在这里摆摊,也是一边卖,一边自己做些小玩意儿,或者练习彩绘,没多久竟将摊子支大了,摆了些便宜的素胎,让小朋友们在上面作画,画完了他找地方烧好再卖给他们。这正是仰云将来想要做的事情,现在只实现了想法中的一小部分,但也不错了,慢慢来。所以他自己的手艺差不多就行,关键是能用创意让做陶走进人们的生活里,还能赚钱。
等到时载上《中国陶瓷史》等文化课时,仰云就跟小哥一起去学,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做陶还是修补陶,最初的文化根源要掌握,才能走得长远。他们的课本叔仰阔在先后决定进入文物保护和古玩收藏行业时,就已经全部看完了,每天晚上会把他们听不懂的再细细跟俩小的讲讲。
时载觉得好幸福好幸福,他们因陶结缘,如今又在“陶”这个大行业中,做着各自热爱的事情,互相还有相通之处,没有什么比这还让他开心的了,甚至在工作中都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对着电脑中的一只古代陶器,时载慢慢能用专业的语言说出该怎么修复,叔仰阔鉴定它的价值并预估它的价格,仰云欣赏它的釉色、纹饰和造型并思考如何用到现代陶艺中。
多有趣。
灵魂的碰撞。
时载有时候跟叔仰阔做的时候还要调皮,嚷嚷着“哥,我是什么值多少”,叔仰阔如今也能撑着脸皮应他这些荤话了,一边收拾人一边淡道“九五至尊,无价之宝”,时载就“哦哦”,让人赶紧把他这小皇帝填饱、补满,极致的愉悦和满足愈发充盈着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跟仰云在一起相处愈发默契、开心,说开了之后,时载有时就将原先纯粹的“甜言蜜语”换成“凶言骂语”,粉团子有时候叉着腰跟他对着骂骂咧咧,却让两人更加交心。
但到底是小哥,粉团子叉腰鼓着肚子没骂两句,就被小哥揪着耳朵甘拜下风了。
这天下午下课,俩人一起挎着书包往外走,没几步,被小树林中湖畔边的欢笑声吸引了注意力,看了看,竟是一群学生在拍毕业证。这所大学是成人大学,除了暑期对社会人士有相关技能的培训,也有民办三本专业,招生高考上来的学生。大四学生六月末就已毕业,不过陆续会有一些班,或者一些同学约着一起,重回母校补拍毕业照。时载跟仰云不懂这些,听学生们讨论才知道的,个别人因为什么原因没拍上,就会重新回来拍照,他们这是碰见的第二拨学生。
不能不说羡慕,尚未进入社会的学生们身上和眉眼间有着特别的傲气和意气风发,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整个人都有着不同于久经社会的人的天真与傲然。
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时载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羡慕了。
过去是再怎么遗忘也不能彻底放下的,唯有一次次修补。时载知道九哥时浩洋在上大学,一直不知道在哪里读,看到这群学生的时候就想起他了,心底隐隐的羡慕,甚至是嫉妒。
隐痛再次被扒开,在阳光下竟有些血淋淋的惨色。
时载笑了下,刚要收回目光,九哥竟也看见他,竟还跑过来:
“十崽!你怎么在这里?”
“在学校当暑期保洁,顺便捡破烂。”
“捡破烂?”
“是啊,刚好捡到个好弟弟。”
说着,时载揽了下仰云,粉团子不明所以,但立即朝他歪了歪脑袋,搭过去。
怔了怔,时浩洋喃喃两个字“变态”,时载笑了下,没理他,带着仰云要走,谁知时浩洋拦住他,面有窘色,眉眼间却是骄傲与不屑:
“十崽,给点儿钱,我下午回家,给爸妈带回去。”
“……没钱,捡一天破烂都捡不到一顿饭。”
“你不是说捡着个好弟弟?”
一句话说得时载顿时火冒三丈,更跟踩着狗屎似的,将仰云整个揽在自己身后,遮得严严实实,有些后悔那么说,早知道说不认识了,时浩洋个不要脸的见钱眼开,没准会找着仰云要钱。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
“九哥,给自己留点脸吧,我要是早些知道给爸妈的钱都给你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
“……什么叫给我了?给我怎么了?我是咱家唯一的大学生,是跟你相差不多的亲哥,你不供我读书供谁啊?爸妈年纪大了,当孩子的心疼他们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咱俩还有双胞胎可是爸妈最宠的孩子,是你不争气,不愿意上学不好好读书,既然赚钱了不是应该多孝敬吗?”
“……”
“我读出来了也是一样的,很快就能找到好工作了,你以为等我工作了还稀罕你的臭钱,兄弟之间就是互帮互助,你这样的话……到时候你最好滚得远远的,千万别来求我……啊!”
时浩洋话未说完,被一只拳头狠狠砸在眼窝,都看不清时载什么时候出的拳。
但,压根就不是时载出的拳,他面对爸妈也好,还有眼前这个小时候他以为是唯一对他不错的九哥时,总是哑口无言,所有的话在肚子里脑子里成了一团,熊熊燃烧,又堵着他,自己一肚子委屈和受的苦常在这个九哥嘴中被颠倒黑白,他连辩解都说不出口。
是应激了。
被伤得不知如何反抗,浑身打着摆子,眼泪扑簌着落下,哪里还说得出话。
每一次跟时浩洋对话之后,时载都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自我修补,每次过后恨得想要揍他一顿,可下一次,还是不知所措、不知说什么,过去如洪水般包裹着他,使他在伤害中回到小时候孤立无援的自己,挣扎不得。时浩洋读了一肚子书,只会了这个。
回神时,仰云已经跟时浩洋打起来,粉团子个头比时浩洋矮不少,却是红着眼睛将人按在地上,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挥舞着拳头。
冰冷的血液倏地变得滚烫,时载抹掉眼泪,攥了攥有些发抖的拳头,闭了闭眼,一把将快要被掐住脖子的仰云抱起来,接着朝时浩洋狠狠踹了两脚,然后牵着弟弟大步走了,等时浩洋回过神叫上围观的同学追上来时,两个人已经骑上自行车朝校门口飞去。
时载第一次坐仰云自行车后座,一向都是他骑车带粉团子,但今天,时载埋着头,通红的眼睛在风中不断渗出眼泪,各种情绪交织着……竟有一瞬,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
是,他们相差不到两岁,但,在同一座校园里有着不同的命运。
第39章终于一家三口有没有学生样
刚出校门口,骑了一条马路,两人被外面机动车道不住的“滴滴”喇叭声吸引了注意,同时转头看过去的瞬间,俩小的刚被风吹干的眼睛又变得湿漉漉,可怜极了。
时载大力抹了抹眼睛,一声“哥”哽在喉咙里,当即跳了车,幼鸟投林似的跑过去。
没见着人时,还想着让仰云别跟大哥说这件糟心事,见了人,委屈自己就哗啦啦涌出,因为时载知道,有人接着他的委屈、难堪与痛苦,不仅是方才的弟弟,还是眼下的大哥。
路边,叔仰阔一手将人接了满怀,一手打开后备箱,把仰云的自行车放进去。
“乖,宝贝,跟哥说怎么了?”
“呜呜呜为什么世界这么小……凭什么他上大学……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
“搬家,哥已经选好两个城市。”
“呜呜呜我好难受啊哥……哥你刚说什么?!”
猛地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时载眨巴眨巴,豆大的一滴泪被粗粝温热的指腹抹去,叔仰阔将人兜着抱起来,紧紧压着怀里人的脑袋,一下一下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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