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了。”梁邺淡淡一笑,垂下软帘。
马车自角门直入内院,善禾由梁邺扶着下车。甫一下车,便见院内别有洞天。白石铺地,回廊九曲,东墙整面皆是砖砌的鱼池,数十尾锦鲤于其间游弋。善禾自池旁经过,衣袂翩跹勾得鱼儿曳尾游来。梁邺一壁牵着善禾径上三楼,一壁笑道:“这密楼之密,一在隐秘。便说我们现在走的这条甬道,是朝中官员及家眷方可进入的,寻常百姓甚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入口。”
善禾听了,心内暗暗纳罕。
二人到得天字三号厢房,推开隔扇门,但见临窗檀木案上竟备着文房四宝,更有几函蓝布面线装书垒在旁边。善禾不由问道:“这是酒楼?倒像来读书的。”
梁邺立在她身后,敛眸看她繁密的乌鬓和颈后雪缎似的肌肤,忍不住从后环抱住她,轻轻咬她耳垂,一路往善禾唇边吻去。他闷声道:“嗯……今日引你见的这人,便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善禾悄悄躲他的吻,疑声问道。
梁邺尚未作答,门外已传来一阵脚步声。成安立在廊下,躬身道:“崔先生到了。”说着,便见一清癯老者缓步进来,身着半旧靛蓝直裰,腰间系着佛黄丝绦,端的是朴素儒雅。
“文斋先生。”梁邺整衣作揖,“劳动大驾。”
崔文斋含笑还礼,目光在善禾身上轻轻一落:“这位便是薛娘子?果然林下风致。”
善禾忙福身作礼。
三人分宾主坐定,崔文斋方捻须同梁邺道:“稷臣此番写信予我,便是要为这位娘子立传么?”
梁邺转头看了眼惊诧的善禾,朝她安抚一笑,而后亲自斟酒奉与崔文斋老先生,笑道:“先生明鉴。拙荆虽出身寒微,然秉性贤德,昔年先祖在时,全仗她朝夕侍奉,陪伴晚年。故而今日相请,欲为之立传,以记善举,垂范后世。”
善禾早怔在当场,搁在膝上的手暗暗绞着。
崔文斋听他提及梁老太爷名讳,不由叹息:“若老大人尚在,由他亲笔题序,方为圆满啊。”崔文斋接了酒盏,“稷臣,你不是要立传入史罢?你是要陛下见了这《薛娘子传》,好为你们赐婚罢?”
梁邺教他戳破心思,面色微红,赧然笑道:“不瞒老大人,拙荆出身寒微,依礼制难以明媒正娶。”
“便是门户低一些,也无妨的——”
“其父乃先祖门生,金陵前司马薛寅。”梁邺打断崔文斋的话。
“薛寅?”崔文斋捻须沉吟,慢慢想起这个名字,“那个逆贼?”
善禾心头重重一坠,指节用力绞着,暗暗泛白。桌底下,梁邺悄悄捉住她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她手背皮肉。
梁邺继续道:“正是这事难办,才劳先生相助。”他扬声唤道:“成安。”
未久,成安捧着一长盒子进来。梁邺打开锦盒,但见里头搁一卷轴,他小心取出,徐徐展开,竟是一幅书法。梁邺敛眸道:“此乃先祖遗泽。老先生若不嫌弃,还请收下。晚生另备润笔酬金,也是要请先生务必收下、万莫推辞的。”
崔文斋见了梁老太爷这副墨宝,一双老目倏然雪亮。他颤巍巍伸出手,抚上那飘逸墨字,再抬眼时,浑浊双眼竟有泪花闪烁:“几十年了……自京都一别,我与你祖父几十年未见。如今阴阳两隔,却不想今生还能再见到他的字!”
梁邺趁势将卷轴奉上:“祖父临终前特意交代,此卷当赠知音。”
崔文斋看着卷轴,良久,方叹道:“为女子立传,无非是三桩:一曰贞洁,二曰孝悌,三曰义举。便有一项也足可立传了,若三样兼备,写书也是使得的。”
梁邺忙道:“正是这话。”他暗中拍了拍善禾的手,转而对崔文斋道,“老先生请听晚生一言。自薛寅获罪,拙荆薛氏善禾充入官奴,幸得祖父施救,携往密州。因而善禾常怀感恩,前两年晚生专心科考,舍弟梁邵又是不理家务的性子,全仗她侍奉祖父起居,从无怨言!亦是善禾送终。当时祖父病笃,晚生亲见善禾以手代盆,承接呕秽,眉峰都不曾稍动。依晚生愚见,此可谓孝悌。”
崔文斋捻须道:“有老大人这段渊源,倒也不虚了。”
善禾忙垂下头,恭声道:“此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梁邺一笑:“不是邀功,是如实记录。”他继续道,“后祖父病逝,我二人情投意合,她一路随我北上,来到京都。因身份悬殊,她便只在我身边做个侍墨丫鬟。去岁年底,我受欧阳文晟先生次子之邀,赴京畿县无有园宴饮,误涉无极场追债纠纷。其间身负重伤,几近殒命,全仗善禾舍命相救,方得脱险。”
善禾听他故意隐去自己与梁邵结为夫妻的事,心底不觉涌上一片酸涩。她咬着唇,悄悄把脸偏到一侧,忍不住想起那些与梁邵在一起的光景。只是想着想着,没来由地又生起气来,气着气着,没来由地又想堕泪。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今每思及梁邵,再美好的旧事,也能勾动怨怼,暗暗生他的气。气过一阵,心底又总酸涩得难受,禁不住就想淌眼泪。
这厢梁邺正说到善禾将他藏身莲叶池躲过追杀,因他身负重伤,善禾来回徒步三四里,方寻来一只板车,以纤弱脊背撑他上车,拉他寻觅农家投宿。他见善禾悄悄抹泪,不觉失笑,揽住善禾肩膀,温声道:“都已过去的事了,怎的哭起来了?”
崔文斋将这一段听得入神,又见善禾如此敏感多情,不由叹道:“不想薛娘子纤纤弱质,竟是如此刚强坚韧之人,实乃世间罕见。光这一段,便足可立传垂名了。”
梁邺因笑道:“后头还有呢,她竟还敢提刀,差点连人都敢杀。”
崔文斋倒吸一口凉气:“可是那伙歹人又追来了?”他忍不住想听下去。
梁邺正要开口,忽听得外头匆匆忙忙的橐橐跫音,紧接着,成安立在廊下,声气急促:“少卿大人,宫里米公公传话过来,娘娘见了血,已传太医和稳婆进钟粹宫了!”梁邺眉头一紧,算起来贤妃产期尚有八九日,这会子发动,倒也在情理之中。然圣驾巡幸上林苑,孟府、施府众人皆在随侍,贤妃无处求助,自然寻到他这里。
梁邺匆忙起身,歉疚同崔文斋道:“文斋先生,晚生只怕是……”
崔文斋笑道:“无妨,你且入宫去罢。”
梁邺又行一礼,转头看向善禾:“你在这陪文斋先生用膳,怀枫也在这。等用完饭,你与怀枫也进宫来罢。”
“我也入宫?”
梁邺点头:“如今六宫随驾,贵妃亦不在宫中。此时娘娘临盆,必然忙乱。你身子沉重,若此刻过去恐被冲撞,反倒不好。等用完饭,我应当也把贤妃那边料理清爽了。你再去与娘娘作伴,方为妥当。”说罢,梁邺又向崔文斋长揖及地,这才匆匆离去。刚行至廊下,便吩咐道:“怀枫留下陪薛娘子,成安,你随我入宫。成敏——”他一顿,“另唤个小厮,把彩香、彩屏喊过来陪着薛娘子,稍后一块入宫罢。”
如此交代完毕,梁邺立时下楼,翻身上马,径往皇宫而去。
钟粹宫内烛影摇曳,宫女们端着铜盆往来如梭。梁邺刚踏入宫门便闻见阵阵血腥气,米公公正在廊下搓手踱步,见了梁邺,急步走近:“哎哟少卿大人,您可算来了!急死咱家了!”
梁邺沉声道:“怎的了?娘娘还好罢?”
米公公苦脸道:“正是不好,这才把大人请过来坐镇!”
梁邺敛眉:“究竟怎么了?”
米公公方道:“今儿午睡起来,咱家扶娘娘往御花园里头逛去,教几个小宫女冲撞了。这原本没什么,娘娘也不曾摔,不过是擦到肚子。当时还好好儿的,回来又歇了一炷香时辰,突然就说肚子痛。太医来瞧,说是要生了,别的倒罢了,偏偏流的都是黑血!绵延不断的血,太医院已慌了手脚,若再不止住,只怕……”
“止血没有?”梁邺急问。
“止了,止了,可就是止不住。咱家想着娘娘从前玉体康健,孕中更是精心调养,断不该血山崩,更不该是黑血啊!”
梁邺沉吟着:“公公你且点两个人,拿着钟粹宫宫牌作速往上林苑请陛下和贵妃去!此刻宫中混乱,还请公公调度人手,分派烧水、换水、殿内伺候诸事,万万错乱不得。再找些人把守殿门,不许外人进来,皆不容有失。我立时派我身边小厮,去外头寻医士入宫来。”他顿了顿,“对了,留两个人,暗中留意着,万莫教心思歹毒的趁乱进了内殿,冲撞了娘娘和小皇子。”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开局一个留子(无限) 权限在手怎么输[综英美] 中情蛊后被宿敌缠上了 今天婆婆也在努力拆CP 清冷大师姐她应是配美人 替影后姐姐抢婚白月光后 拒绝阴湿师兄表白后 顶级官宣[娱乐圈] 本土雄虫是反派Daddy 人在主角团,亲爹是反派boss 如何正确伪装并在米花町生存 我披爱神马甲在斩鬼学院杀疯 和死对头一起失忆后 重生之骇客[星际] 一篇养成文 虐文系统误绑了满级大佬 紧急救援 奇迹猫猫环游世界[快穿] 成为穷书生后在鬼怪世界考科举 元希修真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