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将善禾扶回正屋坐下,梁邺斟了盏清茶递到她面前。善禾仍有些愣愣的,颤着双手接过,惊恐问他:“他,他怎死了?他的头……”
梁邺贴着善禾坐下,揽过她的肩,声气温和:“善善,别怕,与你无关。”
善禾汗透衫衣,额角碎发都湿了,紧紧贴着肌肤。见梁邺如此冷静平淡,她眸中尽是惊怖:“是你、是你干的?”
梁邺一笑,取了帕子给善禾拭汗:“善善,他自己死的,与你无关,与我也无关。今日你去沁园,正好我想着应当去京畿县答谢答谢张县令,这才往那边去了。因你连日梦魇,我寻了马道师探问解法,马道师说,须得我或者你亲自上门,与这老汉分解清楚,教他心里不再怨恨,善善你的梦魇才会好。故而我便想着趁今日拜访张县令时,亲自过去看看,谁料他已死在家中了。”梁邺作出很无奈的样子,“他既死了,我也没办法。我又问马道师,马道师说,他是怀着怨恨死的,只怕灵魂不安,更会上门搅扰。让我带他尸体回来,由马道师做法超度了他,也算是件功德。偏他尸身已腐,整车运回不便,过城门亦难,这才……”
善禾听得怔怔的,两目发直,只仔细观梁邺的脸。
梁邺见她这般,心底更是爱怜,他捧起善禾的脸,轻轻吻了她一下:“你放心,真真是给他超度。等过了今晚,你再不会教噩梦魇着了。”
善禾一个激灵,挣开他:“那、那他的头,是谁割的?”
梁邺抿了抿唇。
善禾磕磕巴巴继续道:“就算是超度,也不能、也不能枭首!你们把他头发、牙齿、旧衣裳,带一些回来,不行吗?”
梁邺面色有些不好看了,他缓缓道:“皆是马道师吩咐的。”
善禾猛地握住梁邺的肩,神色有些崩溃:“是你吗?大哥,是你吗?”
梁邺的脸立时沉了下去,他松开揽着善禾的手,面色不快:“善善,你唤我什么?”
善禾只觉一颗心如坠深渊。到了这份上,他不在乎人命,不在乎良心,不在乎因果报应,却只在乎这些虚妄的称谓。方才那一眼,那老汉分明是睁着一双惊惧眼死的,自家死在屋头,会这么害怕么?善禾干笑两声,垂下头,两只手也自他肩上滑落,轻飘飘落在他膝上。善禾捧起他的右手,紧紧攥着:“阿邺,不是你罢?真的是马道师吩咐的罢?他早就死在屋里了,是罢?”
梁邺唇线绷直,默然不语。他望见善禾目中惊惧愈盛,恍如惊弓之兔,些微动静便能吓破其胆,冷硬心肠终究还是软下去。他一把拥善禾入怀,把她按在自家肩头,大掌抚上她的后脑,轻缓地抚摸着。梁邺声气暗哑:“善善,你放心,与你无关,与我无关,与苍丰院无关。他果是死在自己家中了,死了好几天。这一切的后事,也全是马道师按规矩旧例吩咐的,皆为了超度他的魂灵,不是别的。”他感受着怀里善禾不自觉的颤栗,“善善,你别怕,有我在。前日你还拿钱接济他,你这般良善的人儿,我岂会做那些事,毁你的功德吗?”
善禾忙道:“我不是为了功德!”
“我知道,我知道,皆是你不忍心,皆是你为了自己的良心好过的缘故。善善,你太良善了,他那般对我们,险些害我们性命,你还肯宽恕他。连你都能宽恕他,我又有什么置喙的呢?我有大好前程,我有良田美宅,我有娇妻在侧,前些时候我的授官文书也下来了,我实在犯不着专专跑去京畿县杀他,脏了我的手,是罢?就算我怀恨在心,我又何必亲自过去?嗯?成敏、怀松,哪一个不是顶顶得力的,哪一个不能代劳,还得我亲自去?”他感觉到善禾慢慢平复下来,吻了吻善禾的耳垂,把唇贴在她耳畔,继续轻声说,“更何况,他死了也好,不是吗?他受的那些伤,实在是缠磨人。他一没钱,二没人伺候,镇日里挺尸般躺在床上养伤,自家也难熬,对不对?就算那日他没遇到我们,他早晚也得死,孤零零死在那儿,等人发现时,说不定只剩一具白骨了。如今他死了,不必再受病痛折磨,我更请人给他超度,也算是个归宿,对罢?”
善禾听得愣怔。梁邺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但又好像不对。
“可是、可是……”
善禾的话尚未说完,庭院里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法铃、符咒声流水般响起来,淌过苍丰院的每一处。
善禾把轩窗支开一条五指宽的缝儿,跪在罗汉床上,趴窗边悄悄向外看。梁邺轻轻一笑,站在善禾身后,两手撑住窗沿,把她罩在自家怀里。他贴到善禾脸边,稳声道:“善善,你看,马道师开始作法超度了,你放心了罢?”
善禾没吭声,只拿眼睛死盯院里。
默了一会儿,她方开口:“梁邺我也恨他。可是,他已受惩罚了。阿邺,恨是一回事,杀人又是一回事,更遑论枭首这样……这样狠绝、这样尸首分离的死法……”
“善善。”他有些不耐烦,“我已说过,他是自家死在屋里,与我无关,你不必胡乱猜测。”
他叹口气,单手挡住她的眼:“好了,好了,你再看,只怕晚上又要魇着了。你要是担心,过两日,我陪你去承恩寺,如何?咱们把道家、佛家皆求了,好不好?”鸦睫在他掌心簌簌微颤。
善禾闭上眼,吐纳出一口浊气,轻轻嗯了一声。
梁邺因身上的伤,如今抱不得善禾。故此,他只把她掰回身子,温声笑着:“你今日累了一天,我也累了一天,上.床陪我歪会儿,如何?”
善禾点点头。
法事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歇。善禾枕着梁邺的手臂,侧卧在床,整个身子蜷起来,呆呆地啃食指指甲,心下始终惴惴。梁邺侧过脸看怀中的她,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也不说话,由着她自家慢慢接受。横竖人已死了,一切已变成如今这般了,善善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呢?而况死的又不是亲近之人,她很犯不着这样伤心。
他屈指慢慢卷着善禾的一绺长发,也自沉思着。
蓦地,善禾开口道:“我阿耶就是这样死的。”
梁邺瞳孔一紧。
“那天挤了好多人,都来看砍头。我站在人堆里看阿耶,他也看着我,他还跟我笑呢。刀起刀落,大家都说阿耶脖子硬,死不低头、响当当的一个人物,偏偏一刀就砍下来了。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滚,大家又说,再硬的骨头也没有刀硬……”
“善善!”梁邺搂紧她,“不要想这些了。”
他心里却叹:原来善禾骨子里的那种硬气和执拗,是从薛寅那儿继承的。
善禾仰起脸,冲他一笑,把泪挤出来:“然后我就被带回牢里了。做了半个月的梦,全是阿耶砍头的景。”她急忙攀住梁邺的手,“阿邺,我们不能做那样的人。我害怕……”
梁邺长叹口气,将她搂得更紧,声气放得又轻又软:“我知道,我们不会的。善善,那些都过去了,你再不会经历那般事,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非但是你,你在乎的,我也替你保护好,行吗?晴月,妙儿,她们也不会有事的。”
善禾哽咽应了声。
梁邺望着怀中人的柔弱与惊怯,爱怜之情如石击深潭,漾起圈圈涟漪。他低头衔去坠在桃腮的泪珠,见她乌睫簌簌颤动,梁邺心一软,开始吻她的眼。待吻得善禾有些喘了,待她蹙眉看他了,他淡淡一笑,而后慢慢往下,衔住唇瓣,压到了善禾身上。
善禾蹙眉:“你身上有伤,还是、还是别了罢……”
梁邺只道:“差不多好了。”说罢,他抬手将帘帐放下,严严实实地遮住帐内光景。因善禾情绪低落,兼之他负伤在身,这遭亦是缱绻温柔的。
他将两条修长的腿儿架在宽肩,一颠一颠恍若檐下风铃。素了一个多月的心,此刻顿觉餍足。他握住善禾的脚踝,低低地笑:“合该打一对金铃铛的脚链套上头,荡起来也不知什么响动呢……”
善禾教这番浪.话臊得面颊生晕,忙忙把头埋进软枕中。不过一忽儿时间,善禾忽觉脚心湿痒,她心头一紧,忙要抽回腿,那头却已紧紧攥住她的脚踝了。
转回脸,但见他轻吮慢吻,见她匀了眼风过来,梁邺笑得放.浪。
等得雨歇云收,善禾趴在他左胸膛,听他咚咚沉重的心跳,手搁在右胸缠绕的绷带上,目光直直。
她忽然很想笑。才刚梁邺安慰她,她还以为他是真心的,原来是为了这事。自无有园回来,他为着养伤,已素了一个多月。他也没说什么,善禾还以为他变了。毕竟这些时日,他待她很是体贴,仿佛有些尊重。结果还是没变。
善禾闭上眼。
自这夜起,善禾果真不再梦魇。其实还是会梦到的,但不像前些时那样在梦里又喊又叫,也不是浑身出许多汗,常常是她自家安静地被吓醒,身侧梁邺睡得安稳,紧紧攥着她的手。她躺在床上,瞪着眼看夜色里的每一件家具,似乎都带了点鬼魅之气,最后看向梁邺,怅惘地叹口气:怎生是他呢?明明梦里是阿邵呀……如果是阿邵,他会如何呢?他也会这样报复老汉吗?想得多了,善禾便想问问梁邺,阿邵在北川如何了,可她不敢。梁邺从不在她跟前提阿邵,像没有这个弟弟似的。
梁邺又歇了半个月,方去大理寺赴任了。上任前一日,皇帝还特意召他入宫,显见得是看重梁邺。因这一份看重,善禾也炙手可热起来。那些在梁邺跟前走不通门路的,往往派了自家女眷与善禾打交道。各色各样的礼,戏园子里最好的戏,从来不曾去过的宴会,俱摆到善禾跟前,好言好语地让善禾收下。善禾这才知道,梁邺负责的,是监察百官。刑部主管天下刑狱,大理寺则专司百官刑罚。凡大燕官员犯法,皆走大理寺审查。便是梁邺的恩师欧阳侍中,名义上也要受梁邺监察。
善禾心中便想,陛下为何会把这样重要的职位,交给初入仕途的梁邺呢?后来也是在那些女眷们的闲话里,善禾方才得知,梁邺自从替欧阳同扬还赌债起,他便开始查无极场了。按理,他这样的身份,是难以查出什么的。偏一切顺利,查得轻轻松松,这也直接导致了金安福铤而走险,去无有园追杀他们。众人起初不明白,后来才慢慢回味过来,是有宫里的人在帮他查。现在更是确定无疑,暗中帮梁邺的,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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