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央又请寨中有威望的长老与有勇略的猎户百余人,在镇守府军堂里发付下军令。
教各家各户出壮力,自寨中起贮藏的军械,合四人与反正的军里一人,选知守之法的,无论军民,以之为伍长火长,再以军民皆愿服从的任为队正百将,计如此:寨民四人挟军卒一人为一伍,寨民八人合军卒二人为一火,如此类推,片刻间得军万人。
沙坡头地处边陲,素为战地,寨中猎户多有曾从王师为民夫向导的,何况一家一户只出一两人,竟无一家不满,当时寨中烟火起,都是家户里埋锅造饭为家中青壮守寨而备,待联军里使探子往城下来察时,三处寨头刀枪森森旗帜鲜明不算,连接三寨的地段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往寨后去窥,那天杀的竟布置了三五百人手在开阔高处一刻不停地监视,但有欲自寨后山下图破寨的,不消器械,只山里的石头,那也千万躲避不开。
往归告知本家将领,东头出拓跋雄,西头来拓跋觥,远远眺视不辨明确,遂引亲军一部靠近了来瞧,陡然寨头万人破口大骂齐叫杀贼,零落却凌厉的羽箭出巨弩,掀翻了贼军数人,乃远遁,在巨弩射程外窥伺寨头。
寨上见这一番打退了来窥的贼,信心顿足了不少,在久经战阵的老卒们喝叱下,这军民合起的新军方稍稍有了些守军的样子。
卫央教人不留一个在镇守府内外,只取七八个联络内外交通东西的,在府内搜出假冒由贵家眷的婆子小儿,听说走脱了由贵家小,他也无心过问,正要教传令军往东西二寨取侯化与焦孟二将来见,一声令传,那三人已到了府外等候。
先撞进来个王孙,他可不愿钻进这守军里去,身是配军,再能得功劳,能与常人比?何况有率正这胆大包天的在,王孙可不认为只取了沙坡头便足够了,有更大的只属于寅火率的功劳,干嘛要跟寨民争锋?
见面王孙便问:“可惜贼太不经杀,咱们率尚未抵达,沙坡头便收复了,而后该往哪里去?西去么?这个好,打破兴庆府,斩了李继迁,那才是泼天的好事。”
卫央教他在堂内站着,笑骂道:“你倒贪心,兴庆府何等雄城,岂能是咱们一率人马便破得的?不要不谨慎,我看这沙坡头若不战便万人无一损失,若战,恐怕最好是与联军十数万人马一起葬送在这里,那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毕竟会是怎样,还要看高继嗣这厮怎样盘算,契丹精骑是否要以沙坡头为中转站与我军主力决于寨前。”
徐涣腼腆一笑,将龙雀捧上军案,自按剑柄在王孙对面站了。
卫央教传令军:“请三位进来说话。”
若无龙雀在手,他自然不能在上下等级森严的军里稳坐等他三个来见,然龙雀在手,若他要出去迎接乃至起身相侯,恐怕这三人心里便要犯忐忑了,这是要秋后算账还是待咱们这三个从过贼刚反正的人不放心?
那三人入内,卫央举目打量,前头的侯化沉稳厚重,这不是个能匹马冲阵的猛将,然这人身上有一股子攻城拔寨的剽悍与坚韧,看来锦娘所言这是个善守之将,朝廷以他为由贵左右手镇守沙坡头这等要地,那是不假的了。
卫央不得不自认侥幸,那由贵贪生怕死将中寨精锐都收拢在榻边,这侯化却不同。
前日看他寨头的布置,巨弩与滚木炮石搭配地甚是周密,寨头又多设叉枪铁锅,中寨里飘扬起龙旗他也只远远摇旗呼应却不贸然使军来探只将本寨守定,如若要自外头强攻,抑或由贵放心地使这人镇守大寨,恐怕要混进来便不会那样容易了。
又看焦孟,侯化身后略后一步处,左边那个黑面虬须,右首那人枣红面目昂扬身躯,这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两个生死结义,却不知谁是焦,谁是孟。
踏足进了军堂,不见卫央来迎,三人顿时果然放心,眼瞧在落案的龙雀,侯化领头,三人叉手齐喝:“大唐奉节校尉、果毅都尉侯化,镇将焦赞,镇将孟良有礼,问上将军安。”
卫央略略一抬手,至于假惺惺地朝东拱手那就算了,在平阳面前他也没那样过,背后何必。当时教三人左右两厢分站了,卫央方道:“上将军甚安,传令军说联军已有来窥视者,想必大战就在眼前,敌众我寡镇守一寨甚是凶险,因此闲话少叙,三位无从贼之本心,想必中军自也知晓,至于怎样赏罚,那是战后的事情,我只问,守本寨,三位有甚么高见?”
侯化心里一突,他本想借杨延玉与呼延必兴先来探探这名声在外的轻兵营假校尉到底怎样个人,谁想这根本果然是个常规无法约束的人,他先断了这套近乎的话,莫非是个不讲人情的?
然来时杨延玉说过,这卫校尉为人颇亲切,想必杨延玉不会骗人,那么,这人是在避嫌,甚至他在推脱。
细细一想,侯化恍然,这是轻兵营里的假校尉,以这人的本领,定是博取功名的好手,若不能以大将之能而用困守在这寨里,须取怎样的功劳,才能还得个清白名声,无量的前途?
再想想呼杨二人,中寨里事既成,两人便全然不再管东西二寨里的境况,分明要归中军的架势,那是回归中军,这两人方能得本职而尽功,若教这守寨之事困住手脚,怎能显他的本领?
想到这里,侯化颇是忧心,若卫央也要遁出寨子挥军作别用,谁来守寨?关键的更在,若代表王师的卫央一走,寨中人心必然要乱——不能不难为军民心中乱想如此:王师来人又走了,莫非寨子坚守不住?
遂抢先道:“天使合一寨军民,轻易已聚人手过万,我军凭山寨艰险,再为难也不过全寨皆兵,人人抱定与敌同归于尽的壮烈志向,定能守得本寨,待中军主力到来。”
孟良挠起后脑勺,焦赞却立刻明白了侯化的意思。
于是也大点其头,一脸忠厚地称赞:“卫校尉的名声,咱们上下人等可佩服的很哪,有卫校尉一人在,省却千军万马。只要咱们戮力同心,天时地利之便都在咱们手里,高继嗣虽有兵马十数万,奈何他不齐心,以焦赞看来,我寨定不会再失于敌手。”
卫央失笑,这两人一唱一和莫非当咱们要逃走不成?
但他打定的主意怎能改变,正要细说时,侯化又恨声道:“高继嗣虽兵多将广,只消不出去与他决战,他也奈何咱们不得,然由贵处本有个契丹人,这厮唤作韩德让,煞是狡诈诡谲,恐怕还藏在寨中,若天使有动,贼必会出来蛊惑人心,全凭天使威名统摄的军民人心,彼时恐怕会轰然倒塌。”
卫央没着意侯化苦口婆心里的劝,他只牢牢记住了一个人名。
韩德让?
心中翻覆揣测,卫央倏然立起,道:“原来是她!”
当他早知韩德让,侯化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果然是这厮,天使既知此人名姓,当知……”
“不,不是韩德让,这狗汉奸虽然有两把刷子,但充其量不过是将相之才的人,提起这人,我倒想起另一个恐怕能力不比平阳公主低的一个人来。”卫央摇摇头,径问一头雾水的王孙与徐涣,“在吴镇时,咱们在引仙庄里见过的那女郎,你二人可记得?”
王孙奇道:“自然记得,这女子的气质……果然出奇的很,不过,她真能比得上公主?”
“当然,这个女郎,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应该叫做萧绰,小字儿燕燕,这个女人,手段心机城府无一不是千百年才能出那么一个的人才能具有的。”别人不知,卫央怎能不知这女郎的厉害,只在历史上,她有个响亮的代号叫做萧太后。
与杨家将三代鏖战,熬地天波府只剩下孤儿寡母的是她。
使北宋引以为傲的檀渊之盟,是辽国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竟得了最为有利的便宜的背后推手也是她,推动辽国向中原文明递进的也是她,这样的女人,怎能不是大敌?
看如今的萧绰,她竟能以女子之身南下似为辽军情报有司之首,很可能她的才能要提前被运用,而且这个心狠手辣大局观非常出众的女人就在我军眼皮子底下放肆地窥探着我们的情报,而唐营对她却似乎一无所知,这岂非不妙?
至于怎么会由韩德让联想起萧太后,卫央会告诉别人,他对这两人的那段秘史曾经特别关注么……
“去,教杨大哥来镇守府代我为主将。”想想这个祸害就在百里之外的引仙庄,卫央有一种赶紧将她抓起来拷问拷问到底跟这韩德让有没有某种不得不说的秘密的冲动,当然,如果她要反抗,卫央可不认为他会怜香惜玉到脑残的地步,遂教徐涣快步去叫杨延玉,自与侯化三人吩咐,“不瞒你们说,原本我便没打算在这城里死守,如今又添了个萧绰,不先除了这个女人,我看就算咱们再多十倍的人手守寨,恐怕也挡不住人家的算计。你们不要多问,遵令行事便可,至于这里,百姓不曾见过我面目,教杨大哥来坐镇,只消能代表我军主力便可以了,军心民心必不会为动。”
侯化犹豫再三,实在想不出这人将一个契丹女郎忌惮到这种地步的理由。
和公主能相提并论的女郎?
侯化根本不相信,这世上能比得上平阳公主的人,男子里当今世上也没有一个,何况女子?
然卫央的信誓旦旦与笃定不是作假,侯化只好作罢,只盼杨延玉到来时,能将这人阻拦得一拦。
岂料杨延玉来后根本未对卫央的行事有质疑之处,反而听他要往北地里去百里,竟千方百计帮他先出谋划策起来。
杨延玉是清楚的,大战之中,卫央怎会轻易这样以身犯险?以他的性子,此处必有不得不为的理由。
何况真当卫央要逃地人里,那决计不算杨延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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