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翰林,我天生姓卫名央,合起来便是守卫中央之国的意思,也便是汉唐故地,中华国土,在这还算值得浴血守护的大唐时代,这样做那也是痛快至极的事情。你当知的,我这人待你这样的人,心胸那是十分狭小,平阳的大计既为我所赞同,那么,你这样敢坏这争使我国中华再续天朝辉煌之机的人,我问你,以我这种胆大包天之人的行事,你说,我能容你么?”哪肯与这等人物饶舌,卫央提刀在手跨过军案走到当地立住,再不有装模作样的颜色,神色肃杀手拂刀刃轻轻道。
周丰一滞,不知怎样说话,原想的喝叱的话,一个字也想不出来,满心都在这样忖:“若果真如此,此獠敢将李成廷这样的国家勋略也会射杀,何况我一个小小的幕府秉笔?”
将这诸侯翰林尽皆俯首,卫央刀归鞘中,又笑容满面向女郎摊摊手:“你看,这等一众鼠辈,有何惧之?”
阿蛮咭的一声笑,倒教周丰有了出气的对象,回头骂道:“你这贱婢,又作……”
不必多想,那刀鞘又砸在了他脸上。
只是这一次倒不甚重,那刀鞘只将末端捅入周丰的嘴巴,既未捣落他的门牙,更未教他口齿流血。
只在撤刀时,亮晶晶自周丰口中扯出一串的口涎,卫央失笑道:“啊哟,我倒周翰林这等小白脸,啊,不,口误了,应该说,是像周翰林这样的人中神仙般的,那就该甚么也与咱们这些常人不同,原来你也会流口水哪——羞愧么?来,借你刀用,拔出来横颈一拽,便能成全你刚烈的名声。”
眼瞧递到手边的直刀,周丰羞愤欲死,本想一口气逆上心头,趁此便碰死在这中军帐中,却彷佛打水的桶正到了半空中,那晃晃悠悠绞着轱辘的顽童来了兴致偏不肯绞上去,也不愿丢下来,便在那半空中摇晃着嬉笑着闹,这寻死的心,顿时也消了。
“果然鼠辈!”卫央将那刀头的涎水又捣着周丰的白衣擦拭干净,微微一笑摇摇头,将手指一个一个在李成廷周丰这等人物眼前点过,笑吟吟地道,“若真须一死,我且不惧,尔等敢不惧死如此獠乎?”
教这人再三羞辱,村野匹夫也该无颜见人了,周丰蓦然悲呼一声,仰面朝天扑出帐门去,眨眼间那呼声愈去愈远,终于再不可闻。
片刻,有军来报:“周翰林回归本帐闭门不出。”
又将目盯住李成廷,女郎心中一叹,这些时候里,她早换好了心思,只看卫央得寸进尺要将李成廷这巡边事使也一并赶回后方去,她怎肯教这没志向的诸侯王在后头有机会坏自己的大事?当时心中又羞又赧,暗想:“这死人,他便是算准了纵与周丰再不睦,有自己在那也不能落到天子惩罚的地步,这天生来欺负人的死人,将这得寸进尺的嘴脸教谁看?不信你这死人不知朝堂里争斗与妥协的尺度——偏就来欺负我的!”
心中绮念起,双颊一时红如艳花彤果,娇声道:“不许再胡闹!”
卫央笑嘻嘻耸耸肩,跳进自己那案后蹲着去了。
“将入沙场,叔祖也要亲眼目睹将士们奋勇争先么?”稍稍收了些情怀,平阳笑容里便洋溢了十分的真诚,转面来向着半晌无声的李成廷问道。
李成廷下意识去瞧卫央,卫央笑呵呵颠倒着手中狼牙箭玩,一眼也不瞧他。
怎敢与这人作赌?
李成廷闷哼一声,摇摇头不说话,心中道:“是为国家勋略,怎能与区区贼配军作赌?”
找足了籍口,他顿觉心里顺畅了许多,身子也又挺拔了起来,点着头笑道:“军阵大事,我也不懂,便不来指手画脚了,周翰林今日多受委屈,我去解劝解劝他,都是年轻的人,不必有久远的隔阂,何况……”
感受到这厮壮胆般假作的鄙夷目光,卫央抬起头来一挑眉:“怎么,这么快便不想活了?”
李成廷哈哈一笑,道:“小王怎会与你一般见识……”
“那么,我亲手以狼牙箭射杀了你,你也不会与我一般见识了是吧?”卫央回头便自弓壶里掣出硬弓,转眼便搭箭上弦。
李成廷眉心一跳,再与这人纠缠下去,他自己都要觉着犯贱了。明情没那个胆量,能强打出甚么精神?
这人来的快,去的也不慢,出帐时,平阳动也不动,更不必说相送了。
卫央抽抽鼻子:“怎地他正事儿也不说便跑了?我去追着他问问,回头教人传话给你回来。”
方才一时心软,这女郎也是个瞅准了茬子便吃人不吐骨头的,若她真要将自己为将偏师北去,那怎么行?说好的柴女郎还没过门,定好的凤凰儿还没洞房,那活儿忒地危险,谁乐意去谁去!
当时便要出门,后头女郎未强行留他,只幽幽叹道:“卫央,你这天生欺负人的坏人,若没有这样的一身本领,没有这洞彻争斗的智慧,只是大唐的一个匹夫,李微澜命里一个过客,那该多好。”
这,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教人不明白?
卫央忙转回来,瞅着平阳瞪眼打量了好一会儿,他很不明白,甚么时候欺负过她了?
不对,咱甚么时候欺负过人了?
“我是以理服人的人好不好?何曾欺负过人?”卫央义正词严地纠正女郎对自己的认知。
平阳吃地轻笑,双颊晕红嗔道:“亏得你这人天生又是个不正经的,若不然,我定当你是个祸害——你却不要问,若你有这样的本领智慧,又生是个夫子般的君子,我便该多想,这天下是否又要添个姓卫的诸侯哩。”
这话可不能乱说,再说,当诸侯多累啊!
卫央俯下身,手按军案正色道:“美人,我郑重告诉你,首先,当甚么诸侯,我没那个心思,这辈子也不会。其次,当诸侯太累,要驾驭人才,要收拢民心,还要为子孙后代考虑会不会被人篡权谋位,人生短短百年,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去了,拿甚么时候去讨七八个老婆,生十七八个儿子,数七八十个当牛做马的帝王将相玩?最后,我前所未有地跟你说,我虽然没有甚么野心志向,但无论是谁,若要弄死我,不管以甚么正大光明的理由,那我也会抄刀子跟他玩命,争取把对方弄死再说。在这之外,这么大的天下,总须要有人守护才行,我不吝啬一把子力气,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女郎想了想,点了点头。
“因此,千万不要把哥哥我想地太好,当然,也不要想的太坏,我就是个正常的大唐男人,仅此而已。”见她点头,卫央拍拍胸脯作松口气状,笑嘻嘻地最后总结说。
“去,你敢是谁哥哥,不羞么!”女郎白他一眼,抿抿唇又起身,在阶台上踱步几个来回,妙目瞧着卫央,轻声道,“卫央,你的心思,我都知道的很,你有这样的心,平阳自全你之志,只是我既不能甘心,又生了贪心,愿求卫君为平阳同袍,好么?”
卫央瞪着她半晌,女郎就那样只轻柔地,带着期盼地,将那不曾显过柔弱的眼眸平和地看着他,终不能硬下心肠,啐一口往地上一蹲,忿忿道:“你就知道欺负我这可怜人,哼,就算你不说,被呼延老将军盯上的卫央能逃脱军伍出去当富商去么?罢了,不过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有朝一日你和你背后的那老爷子要跟我急眼要砍我脑袋,那我可就抄刀子了,你可不能到那时再指责我不守信用——做人啊,信用很重要,千万不能像柴大官人那样,当时将我诓进他家门之后就翻脸不认人,跟你说,名人,尤其你们这样的名人,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建设的,真的。”
营外联军搦战已三番,中军帐里平阳听得卫央这一番话说出口,喜形于色将小手往一起合拢,拍拍手道:“阿蛮,教擂鼓聚将,合该教高继嗣之流失些帮手了。”
阿蛮娇声应是,出门去点校尉排战鼓升帐。
卫央奇道:“你不是想以霹雳之势一鼓作气全歼至少打联军个半死么,怎地这时候正是静观高继嗣这厮不见咱们上当,看他不尴不尬如何自撤大军引我入彀的良机,便就此换了方略了?”
平阳坐回主位,冲卫央皱皱琼鼻,轻轻娇声哼道:“今日我欢喜的很,怎么,你要干涉天策上将的决议么?”
卫央撇撇嘴,将直刀架上肩头,一晃一晃摇出中军帐去了。
他一个小小的率正,天策上将擂鼓聚将最不济的也该是偏将方有资中军帐下听用,这点规矩和自觉卫央还是有的。
背后女郎又一阵轻笑,这人,教他正经低一次头,那么难么?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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