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启帝的脸色晦暗难辨,叹了一口气,将余文仲的口供往淳安公主面前一摔:“你驸马干的好事!薛环锦!”
薛环锦垂听令:“奴才在。”
“你亲自带兵去拘捕宣驸马,让他上殿对质。”
薛环锦领命而去,殿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从萤仍跪在地上,地龙虽然温暖如春,然而一阵凉意却沿着她麻木的双膝爬上了脊背。
余文仲竟然是淳安公主的人……他怎么会是淳安公主的人?
如此倒能解释,为何方才淳安公主对余文仲避而不谈,一切只往陆牧身上引。
但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从萤心想,倘若她是淳安公主,好不容易争得主持本次春闱的机会,宵衣旰食尚恐不足,怎会以此国器为阴谋器皿,只是为了嫁祸一两个政敌呢?
此行若是暴露,恐令读书人寒心,惹口诛笔伐之过。
淳安公主封地许州,想起在许州度过的那些年,从萤并不觉得淳安公主会是如此狭隘短见之人。
可余文仲是她亲自查出来的,在一切证据都指向淳安公主时,她若仍揪着谢相怀疑,实在没有道理,也对不住谢三公子。
余文仲……对了,余文仲撞见她时,慌乱中曾提到了晋王。
也许晋王殿下知道些许内情。
从萤忍不住抬头去看晋王,正撞进一双幽静深邃的眼眸中。
他肤色与唇色皆冷得像白石,衬得一双眼珠愈黑,几乎黑得妖异,好似这躯壳已行将就木,唯有这双眼睛被活生生困在躯壳里,盯着她看,一直盯着她看,仿佛承载着不知何起的悲悯与深情。
从萤被他盯得脑中空白了一瞬,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晋王却先收回目光,慢悠悠撑着玉杖站起身,向凤启帝道:“陛下,容儿臣去用几粒药丸,家僮随身带着,就在殿外。”
凤启帝说:“你身子骨弱,回府歇着去吧。”
晋王:“这样大的热闹,儿臣想继续看,何况满殿贵胄,只有我真正置身事外,在这儿听着,也好做个见证。”
凤启帝沉吟片刻,算是默许了。
晋王去而复返时,薛环锦已将宣驸马带上殿来,从萤遥遥望了他一眼。
若说淳安公主是丹华烈烈的凤凰,宣驸马则是冰玉泠泠的山雪。
他相貌俊昳,因保养得宜,仿佛未过而立,一身霜白的鹤氅,寡淡如缟素,不像是大周唯一的驸马都尉,更像是山林闲居的隐者。
他在殿中跪定:“臣宣向翎,叩见陛下。”
凤启帝直接问他:“你族叔藏匿罪人余文仲,此事你可知情?”
宣驸马道:“知情。”
凤启帝气得重重拍了一下镇山河。
任谁都听得出来,凤启帝以此问,是给宣驸马辩白的余地,他大可以说不知情,着人去查,中间或有转圜,谁知他竟一口应下了。
宣驸马的下一句话又是惊雷落地:“因为正是臣唆使族叔,余文仲背后的人也是臣。”
淳安公主倏然起身:“宣飞卿,你疯了!”
“混账,你给朕坐回去!”凤启帝厉声呵斥淳安公主。
谢相不失时机
地出面道:“余文仲听命于宣驸马,宣驸马又是听命于谁呢?”
“没有别人。”
“这并非宣驸马一言能蔽之——”
宣驸马:“因为我这样做,正是为了构陷贵主,报复于她。”
他声音不高,却如惊雷一般,震得满殿都屏住了呼吸。
宣驸马死水无澜的脸上出现了讥讽的冷笑:“驸马都尉?真是可笑,这二十年,我分明是被关进笼中的金丝雀,日夜饮恨,她毁了宣氏、毁了我一生,却仍过得这样快活,凭什么?我要让她知道身败名裂、失去所有的滋味。”
淳安公主的指甲死死掐着掌心,面上几无血色。
凤启帝支额长叹了一声:“你糊涂啊,如今淳安确实受了你的连累,薛环锦——”
听这口风不对,谢相上前一步:“宣驸马此言,分明是弃车保帅之举,陛下怎可轻信!”
段尚书也附和:“事关重大,请陛下明察!”
凤启帝的语气冷了几分:“你们想要什么明察,非得将朕唯一的女儿套进去,你们才满意吗,谢患知!”
段尚书猛地一抖。
谢相的名讳并不常闻,上一次听见,还是十年前谢相率台谏雪中跪陈,逼迫今上过继嗣子。
事情的展也确有旧事重现的倾向,只见谢相一甩袖袍,神容冷峻似要犯颜直谏到底:
“仁君当正身黜恶,不宜偏私,淳安公主插手春闱本已逾制,陛下岂能再纵容她搅弄风雨、构陷同僚!”
“你说朕偏私?你就敢保证,你在此事中清白无垢吗?”
“臣敢,但公主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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