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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第1页)

杨雨田已经不认识秀了。秀走进杨雨田房间的时候,杨雨田正脱光脊梁,从衣缝里抓虱子吃。他一边嚼着虱子一边说:&ldo;好香啊,真香。&rdo;

秀叫了一声:&ldo;爹。&rdo;

杨雨田抬起头,盯着秀说:&ldo;你是谁?&rdo;

秀说:&ldo;我是秀,爹你不认识我了。&rdo;

杨雨田嘴里吧叽吧叽嚼着说:&ldo;我不认识你,我谁也不认识了,我就认识我自己了。&rdo;

秀看见爹那张发绿发青的脸,她还看见地上翻扣着的药锅,同时嗅到了那股腥臭无比的气息。秀就说:&ldo;爹,你这是咋了?&rdo;

&ldo;我没啥,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这个骚货,女人都是骚货。&rdo;杨雨田拍着自己的前胸说。

秀咬着牙说:&ldo;你看好了,我是秀。&rdo;

杨雨田也咬着牙说:&ldo;我不管你是不是秀,你走。&rdo;

秀带着哭腔说:&ldo;我哥杨宗有信来么?&rdo;

杨雨田笑着说:&ldo;我不认识杨宗,我就知道我自己,我是老天爷派来的,我是神仙。&rdo;

秀知道爹已经疯了,她哭着跑出杨雨田的房间。她没忘记在天黑时分把信埋在那棵老榆树下的雪里,她躲在暗处,一直看着潘翻译官装出上厕所的样子,把信取出,她才放心地离开。

秀看着杨家大院满院子都是日本人,她一时一刻也不想在家里呆下去了。她牵着马走出来,管家杨么公老鼠似的从门里溜出来,为她送行。杨么公老了,他走起路宋一颠一抖的。这时,秀就想起了父亲,她眼圈红了一次,她哽咽着说:&ldo;叔,你回去吧。&rdo;

杨么公说:&ldo;秀,就让我再送你一回吧。&rdo;

杨么公从秀的手里接过马缰,一颤一抖地从杨家院子里走出来。

杨么公说:&ldo;杨家完咧。&rdo;杨么公的脸上淌下两行冰冷的泪水。

秀没有说话,她望着西天的落日,西天通红一片。

杨么公说:&ldo;没想到杨家败在了日本人手里。&rdo;

秀第一次这么专注入神地看着那落日,她觉得大金沟的落日很美。

杨么公停了下来,把马的缰绳交到秀的手里。杨么公流着泪说:&ldo;大小姐,不知啥时候才能再见你一面。&rdo;

&ldo;叔,你回吧。&rdo;秀接过缰绳。

&ldo;你下次回来,叔和你爹或许都不在了。&rdo;杨么公跪了下去。他看着秀骑上马,他冲着秀的背影喊:&ldo;大小姐好走哇。&rdo;

秀一直看着那落日,她骑着马朝着那片落日走去。

秀走进哈尔滨城门的时候,她抬头望了一眼,又望了一眼,她张大了嘴巴,她看见了一颗熟悉的头,那是大个子的头,大个子仍半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她差点叫出声。大个子半睁着眼睛,一直看着她走进城里。

她的耳畔想起大个子说过的话:&ldo;我啥也不怕了,我这是第一次咧,死也不遗憾了。&rdo;

秀的心里突然热了一次,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秀模糊的眼前,又出现了那落日的景象,通红一片。

那些日子,秀似乎丢了魂,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什么也不想了。

一天晚上,秀的宿舍里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她从没见过。来人见了就问:&ldo;你是秀吧。&rdo;

她冲来人点点头。来人说:&ldo;是老二派我来的。&rdo;

她又一次听见人说起了老二,可她从没见过老二。她听来人说起老二她就点点头。

来人说:&ldo;老二让我来接你,咱们走吧。&rdo;

秀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甚至连自己的东西也没有收拾,就随着来人走了。

他们一直走出哈尔滨,又骑马走了几天,秀最后才知道自己到了苏联莫斯科。她在那里见到了许多中国人,那些中国人有比她先来的,也有比她后来的。她和那些中国人和苏联人一起学习共产主义。那时秀还不知道什么叫共产主义,后来她明白了许多有关共产主义的道理。

秀想起了中国土地上的日本人,想起了大个子半睁着的眼睛,还有那大金沟的落日,通红一片,这种情结一直埋在她的心里。

苏联红军向日本人宣战的时候,她随着又回到了哈尔滨。城门楼上已经没有了人头,可她每次进城门时,仍忍不住抬头,向上张望一回,这时她的眼前便再一次出现那片落日的景象,通红一片。

二十几年后,她担任了哈尔滨不大不小的领导。接着&ldo;红色的海洋&rdo;燃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她便成了苏联特务,她先是被倒剪了双手,在街上游行,眼前是一片热闹壮观的&ldo;红色海洋&rdo;,和落日融在一起,一切都&ldo;红&rdo;了。

她接着被关进牛棚,后来又送进了监狱,她不明白自己咋就成了苏联人的特务。她想到了大个子,想到了柳先生、鲁大……

后来,秀大病了一场。再也没有起来,秀死在了监狱里。她死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那壮观的落日,满世界通红一片。她在最后一刻想:大个子死时半睁着双眼,也是在看那落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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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 著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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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奇冷的冬天,天寒地冻得有些不可思议,活了大半辈子的半仙也是第一次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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