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的话并没有说透,沈溪年却懂了。
天地觉得大周气数已尽,想要借着郑闵的手颠覆大周这艘船,让洪水滔天,乱世降临,或许几年十几年,亦或许百年,再迎来一个平定乱世的开国之君。
这或许的确是最正确的天下大势。
但裴度活在当下,沈溪年活在当下,他们在乎的亲朋好友,不忍陷入战乱的黎明百姓同样活在当下。
他们有的读书明理,明白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
有的读史开智,懂得朝代更迭带来的诸多璀璨;
有的手握金银财宝贪婪地向往更有权势的圈子;
有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到老到死都只守着茅屋瓦片……
他们或清醒,或蒙昧,只是历史长河中微不足道的蝼蚁,却也都是要挣扎着努力活下去的灵魂。
谁都不知道裴度是否参与过其他势力对郑闵的刺杀暗害,但结果是,郑闵如今还生龙活虎志得意满的活着。
所以裴度才真正生出想法,开始揣摩天地气运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你在等天命做选择?”沈溪年皱眉。
他看过太多的小说,而这些小说里,身怀使命的龙傲天男主无一例外都是胜者。
天命真的能看得到黎民百姓吗?
可对天而言,百姓太远太渺小。
皇帝大臣尚且难以看得到百姓的苦难,听得到百姓的声音,天又如何会顾及这些?
“晞宁,如若祂当真只想要一个乱世的结果,又为何会将气运落在我与先帝的身上?”
裴度口中的先帝,指的是被他驾崩的那一个。
沈溪年下意识:“他是皇帝,自然有气运。你是内阁首辅,权利上也算个隐形皇帝,再加上话本子总会有反派给男主当磨刀石的,有点气运也正常吧……”
裴度的声音并不大,却既稳又坚定:“即使这个世界的本质是话本,但当我们身在其中时,我坚信,这便是一方天地了。”
沈溪年微愣。
“棋不是这么下的。”裴度笑了下,“再不会执棋的下棋者,也知道能围住对方时一定会直接出手,不会刻意用自己的棋子给对手喂出半壁江山。”
“所以,我赌天命并不在乎大周存在与否,而在于,谁能给这片天地的生灵新的安宁,新的开端,新的故事。”
天命不该是自私偏爱的。
天命不在郑闵。
天命在天,在地,在生灵。
如若天命当真一心想要舍弃这个百年的生灵,又何必生出一个裴扶光,让他在世间艰难行走至今。
又何必将那只救赎一般的小太阳鸟送到裴扶光的身边,最终点亮裴扶光的深渊。
沈溪年看着裴度好一会儿,半晌后,微一耸肩,也笑了。
沈溪年其实没有那种对天地的敬畏和面朝理想的坚定。
他就是他。
他知道自己是谁,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活好每一天,关心身边在乎的人,不信神不求佛,不会对一些虚无缥缈的存在过分在乎——这几乎是现代人生存在社会中的通病。
洪水滔天的话,那就等淹了再说。
这给了沈溪年不论身处何种境地,只要心有所念,再艰难也要坚持下来的韧性,造就了他事事看开从不钻牛角尖的乐天派。
裴度却是个非常容易执拗的性子。
狠心的是他,果决的是他,但有时候,理想又天真的也是他。
所以他会深陷过往,会紧抓着感情不放,会想要和天命讲一讲道理,争一争朝夕。
不过,谁又能说哪种好,哪种不好呢?
沈溪年这么想着,心里莫名品出些趣味,只觉得他能和裴度相遇相知,也算是诸多机缘巧合碰撞出的奇迹。
于是他笑看向裴度:“好吧,那咱们打个赌?”
这还是沈溪年第一次主动提出来要和裴度打赌。
裴度扬眉:“赌什么?”
“嗯……就赌,如果天命当真放弃郑闵,选择了黎民百姓,选择了我们,就算你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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